她的理由很正当: 你免疫力和自制力都差，妈妈不能放心。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要接受她的质问:
谁准你喝奶茶的?糖分是慢性毒药，喝了就是在透支命。你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十点五十七分还在刷视频，熬夜伤脑。你先天不足，脑子禁不起折腾。从明天起，十点交手机，不交我没收
她每天翻我快递，查我踪迹，沾沾自喜地觉得，只要她盯得够紧。
我一定会成为她理想里那个健康自律的女儿。
直到那天，她又一次把我的外卖扔进了垃圾桶，
我默不作声地点开了手机。
海底捞外卖，配二十份酱料，我请了整层楼的同学。
备注栏写了四个字: 特辣。
1
高三毕业最后一次聚餐，同学们挤来挤去，端着盘子抢菜，气氛跟过年一样。
我刚拿了盘凉拌黄瓜，手机就响了，是我妈。
我心一沉，还是硬着头皮接了。
喂，妈?
我妈嗓门跟机关枪似的: 宁晓晓你那身体，油腻的少碰，辣的也别吃，胃受不了听见没?
听见了，妈，我知道。我小声应着。
知道个屁你那肠胃，吃点不对就得进医院。凉拌菜别碰。她越说越急。
好好好，我主要吃菜。我赶紧把凉拌黄瓜换成烫青菜。
青菜也得烫熟了吃，生冷的不行。你光嘴上答应，一点也不自觉给我开个视频，我盯着你吃。她语气里满是不信任。
妈，手机快没电了，信号也不好……我小声编着谎，脸有点烫。
她那边沉默了两秒，说了句: 你等着。就挂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出现在饭店门口了。
我妈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常备的胃药。
她盯住我面前那盘烤五花肉，脸直接就黑了。
宁晓晓，烤肉你能吃吗?啊?医生怎么说的?你胃黏膜薄得像纸一样
二十多个同学齐刷刷看着我们，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班长干咳一声，硬着头皮说: 阿姨，来，您坐下来一块儿吃点吧。
我妈这才瞥了他一眼: 不用，我看着晓晓吃就行。
说着从旁边拖了把椅子，像监工似的坐到我身后。
我机械地夹着菜，感觉后背快被我妈的目光烧出两个洞来。
晓晓，这个蛋糕不甜。同桌丽丽笑嘻嘻地往我盘里放了块奶油蛋糕。
谢谢…我话音未落，我妈啪地拍案而起，一巴掌把蛋糕连盘子打翻在地。
奶油溅到丽丽的鞋上，像一滩恶心的鸟屎。
你这是想给她吃成糖尿病是不是，她冲丽丽吼了一嗓子，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丽丽脸色煞白，眼眶瞬间红了。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烤肉架的滋滋声，
同学们低头扒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到十分钟，就有人开始找借口离开。
我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溜走。
包厢空了，只剩我和我妈。
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个小型折叠秤，往地上一放。
站上去。她命令道。
我麻木地站上去，数字跳动着停在36.3kg。
她一边看数字，一边念: 涨了一点四斤，你这胃口，要是不管住，早晚得送医院。
我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出了饭店上了车，风呼呼地刮。
手机震了下，我打开班级群。
有人发了一段十秒的视频:
是我妈拍翻蛋糕的瞬间，配着《命运交响曲》的 BGM，还有一行大字: 谨以此片纪念我们逝去的毕业聚餐。
下面跟着一连串的:
哈哈哈哈笑死
这配乐绝了
年度最佳短片
我手指发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对不起，我妈是担心我身体，大家别往心里去，回头我请大家吃饭，笑脸。
消息发出去后，群里安静了两秒，然后继续刷起了其他话题，好像我刚才发的是一团空气。
我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眼泪终于憋不住，哗哗往下流。
2
我越想越委屈，哭得喘不过气来。
我妈一句话都没说，一脚油门，直接拐进了那条熟得不能再熟的小路。
我一下子明白了: 又来了。
这么多年，我每次一哭闹，她就带我来外婆和外公的墓地。
她知道我从小跟外婆最好，外婆去世那年我三岁，是家里唯一会偷偷给我买糖吃的人。
我跟着她走到坟前，天快黑了，周围没人，她点上香，开始哭。
妈啊，你说你也不争气，早早走了……你生我时身体就不好，我生晓晓的时候也一样。
你看看你的孙女，你们都一个德性不好好保养自己，一个比一个早走。你当年不听话，胃癌拖着不治，才不到五十人就没了。
爸也是胃癌走的。宁晓晓现在也不听我话了，天天想吃甜的油的辣的，还老瞒我，拿独立当借口。
我站在旁边，脑袋嗡嗡的，手心里全是汗。
她从包里掏出瓶可乐，拧开盖子，往火堆里倒，刺啦一声，白烟冒起来。
妈，你看见了吗?她声音发抖，你孙女也开始学你喝这些毒药了，迟早有一天我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完全傻住了，我妈拿袖子擦着脸，继续补刀:
全家都不理解我，你爸跟别的女人跑了，说我控制狂，你现在也这样，是不是巴不得我也躺进来?
我低着头，喉咙像堵了块棉花，想说话却一个字都挤不出。
我知道我说不过她，从小到大，她总有理。
我咬着牙，憋出一句: 妈，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
她满意地拍拍我的手背，好像刚才在墓园发疯的是另一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成了模范女儿。
她让我早上五点四十起来跑步，我就起。
她说不能吃冰的，我连冰箱门都不碰。
她让我练拉伸，我就贴墙站十分钟，腿发麻也不敢动。
我咬着牙，告诉自己: 忍忍吧，很快就熬过去了。
再过一个月，我就能去外地上大学，离开她，自由了。
3
终于熬到大学报到那天，我妈一反常态，没说要送我，只让我路上小心点。
我差点笑出声来，这一定是老天爷给我的成人礼。
我坐在高铁上都没敢眨眼，生怕一闭眼我妈就从行李架跳下来。
校门口人山人海，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新生?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拦住我，几号楼的?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咧开嘴，笑起来一口白牙。
7 号楼。我声音不自觉地变轻了。
巧了，我负责 7 号楼接待。我叫沈愉，学生会的。他笑着接过我的行李箱，这箱子装砖头了?
我跟着他穿过熙攘的校园，路过篮球场时，几个男生冲他吹口哨，他回头冲我眨眨眼: 别理他们。
我心跳得快，觉得大学生活简直美好得冒泡。
推开 307 的门，三个女生齐刷刷转头。
终于来啦一个扎马尾的跳起来，我们正说呢，第四位舍友是仙女还是恐龙。哇，是仙女
她们叽叽喳喳围上来，热情地打招呼，问我是哪个城市来的，说晚上要一起出去吃饭。
我兴冲冲选了靠窗的上铺，爬上去铺床，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一抬头，血液瞬间凝固。
我妈，穿着崭新的宿管制服，蓝色马甲上别着个管理员牌子，站在门口。
她没理我震惊的表情，径直走进来，扫了眼我的床位:
上铺靠窗?你怎么这么不会挑位置。窗边风大，湿气重，将来老寒腿就是这么落下的。
说完就开始换我床铺，把我刚铺好的四件套扒下来，往下铺丢。
她把自己的艾草床品整套铺上去，还拿出一瓶自制喷雾，边喷边说: 天然除螨，纯植物配方，晚上好睡觉。
屋里瞬间弥漫着一股呛鼻的味道，陈晨咳了两声，笑着打圆场:
晓晓，宿管阿姨是你妈妈?那我们寝室是不是有特权了?哈哈。
我妈没笑，板着脸从包里掏出一张 A4 纸，啪地贴在宿舍门上。
这是《宿舍健康管理表》，你们寝室先试行，争取推广到全楼
我低头一看，纸上写着:
晚 11 点前熄灯，经期女生需 9 点半前入睡。
严禁高糖高油外卖，含奶茶、炸鸡等。
每周日 19:00 集体称重，偏差超 1kg 需写检讨。
晚归的先到值班室填写健康申报表，含晚归原因、同行人员。
门关上的瞬间，宿舍安静得像真空。
陈晨皱着眉，扇了扇空气: 这啥味啊?跟中药铺子似的。
刘楠楠翻了个白眼，盯着我的床铺: 真受不了，封建香薰害人不浅。
周洁没说话，但眼神明显疏远，抱着手机继续刷。
心里的火烧得我胸口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对大学的憧憬，全都被泼了盆冷水，凉透了。
我抓起手机冲出宿舍，门砰地甩在身后。
4
我直奔辅导员办公室，开门见山: 李老师，我妈怎么能当宿管?
李老师一脸疑惑: 宁晓晓，你妈叫王秀兰吧。她是合规入职啊，我们这每年都招宿管，你妈履历特别好。
可她是我妈啊这难道不违反规定吗?我提高了声音。
子女回避条款，只适用于直系领导。李辅导员打开电脑，宿管不存在…
李老师看着我，笑得挺耐心: 你妈面试的时候还特别提到你，说你身体不好，想在你宿舍楼工作，方便照顾你。
她准备得挺久的吧?还有营养师证、心理咨询师证、食安管理员培训记录……这些都是我们对外招聘的加分项。
屏幕上是一份简历扫描件，我凑近看，胃部突然痉挛。
证书时间，2023，那是我高二的时候。
不可能…我声音发抖，那两年她明明说在保险公司上班…
回宿舍的路上，我想起有天吃完饭，我随口说: 妈，江城大学真好，宿舍窗户还能看到喷泉。
她当时只是点了点头，说: 是啊，那地方适合养身体。
现在回头看，她知道我高一就立志考江城大学，从那时候就开始部署了。
我突然想起五岁那晚，我爸本来想等我吹完生日蜡烛，结果被我妈赶出了家门。
理由是: 蜡烛一吹，空气污染颗粒超标。你还抽烟，嘴对着女儿吹，你是想给她肺癌还是哮喘?
我爸拎着行李，我抱着他的腿哭，他蹲下来摸我的头，说: 爸爸受不了了…
那时我不懂他受不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我妈就把所有精力砸在我身上。
她坚信我先天不足，得按她的科学方法养着。
一年级的时候，她买了个家用胃镜，说要随时检查我的胃。
每月逼我吞一次管子，疼得我直哭，她说忍忍就好了。
上小学，她在我的书包里装了个小型空气净化器，说学校空气有细菌，怕我得哮喘。
同学笑我背着乌龟壳，我羞得恨不得钻地缝。
她逼我吃她自创的五谷粥，说是补气养胃，喝多了我拉肚子，她还说那是排毒。
生日蛋糕上的奶油都被刮掉，换成她用豆腐和胡萝卜做的自制奶油。
有一次吃完后我肚子痛，医生诊断是豆制品变质，她却坚持是学校空气有毒。
我二十岁，身高一米五五，体重刚过七十斤。
体检报告说我缺各种维生素，医生警告再不补充营养，会终生影响骨骼发育。
她口口声声说我是先天不足，可我小时候的体检报告明明正常。
我妈没办法在经济上掐住我，因为我爸像跟她赌气，钱打得勤快。
她没收我的手机，我爸寄来一部新的，她注销我的银行卡，我爸直接给我信用卡。
电子监控行不通，她就物理跟随，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初中她辞了工作，专门接送我上下学。
她每天放学站在校门口，我跟同学多聊两句，她就催: 别磨蹭，回去喝粥
她对外人说得一套一套的: 我不像其他妈妈，不逼她考第一，不干涉她交朋友，也不要求她做家务。
但有个底线: 身体是我女儿的阵地，谁也别想动摇。
她用健康这两个字，慢慢侵入我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
说熬夜伤肝，收走我的手机，查聊天记录，删我好友。
说外卖不洁，翻我垃圾桶。
说聚集太久会耗气血，禁止我参加聚会活动，不让我认识男生。
健康成了她控制一切的万能理由，我的社交、兴趣、时间，全被她捏在手里。
我妈有钱，很多钱。
外公外婆走得早，老房拆迁之后翻了几十倍，离婚时我爸也给了不少。
她主动放弃优渥的生活，穿上廉价的马甲，住进霉味刺鼻的宿舍楼，只为了监控我。
想到这里，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形。
5
刚走到宿舍楼下，我妈就从墙角蹿出来，手一伸: 把手机拿来，刚去哪了。
我乖乖递上主手机，她熟练地输入密码，开始检查外卖软件和聊天、支付记录。
算你老实。她撇撇嘴，突然拽住我手腕，等等，心率怎么这么快?手还这么凉是不是又偷喝冰水了?
我抽回手: 跑了几步而已。我累了，想休息。
我转身走向楼梯。
六点到我宿舍来喝粥她的喊声追着我上楼。
回到宿舍我锁了门，手指飞快地点开海底捞，点了满满一大单。
酱料区我全选了二十份，备注栏打了四个大字:
特辣加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