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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磊刚把空饭盒放进门口的回收箱，病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女人拎着半旧的帆布包走进来，身形偏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蓝色外套，头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看见窗边的周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你好，我是李娜。”

女人把帆布包放在空病床的床头柜上，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刚才麻烦你了。”

周磊点点头，没怎么说话。

他靠回自己的病床，看着李娜整理东西——帆布包里没什么值钱物件，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个保温杯，还有一本封面磨损的笔记本。

她动作很慢，整理到笔记本时，手指在封面上摩挲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也是从城西过来的？”

李娜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坐在床边，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温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

“嗯，民乐小区。”

周磊回答，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右手食指少了半截，伤口处的皮肤己经结痂，颜色比周围深很多，像是旧伤。

李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地把杯子递过去：“要不要喝点水？

烧开的。”

周磊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暖得有些发烫。

他喝了一口，水的清甜里带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应该是用避难所的自来水烧的。

“谢谢。”

他把杯子还给李娜，忍不住问，“你的手……以前在工厂上班时弄的。”

李娜轻描淡写地说，把杯子放回包里，“机床没关紧，手指伸进去了。

后来工厂倒闭，赔偿款也没拿到多少。”

周磊没再追问。

他想起自己以前在汽修厂的日子，每天跟油污打交道，手上也总是带着各种小伤口，只是没李娜这么严重。

那时候他总觉得日子没盼头，辞了职想靠炒股翻身，结果把父母留下的积蓄亏得一干二净，最后连房租都快交不起。

“你是怎么逃到避难所的？”

李娜又问，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几行工整的字，像是地址和电话。

“收到一条陌生短信，说城东有避难所，就跟着跑过来了。”

周磊说，“路上遇到蚀骨虫，差点没挺过来。”

他想起自己倒在街道上时，那些黑色虫子爬过来的声音，后背还会冒冷汗。

李娜的笔尖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是巡逻队发的短信吧？

我也是。”

她合上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我住的那栋楼，一半的人都没逃出来。

蚀骨虫爬进楼道时，我邻居家的小孩还在哭，他妈妈抱着他堵门，结果……”李娜没再说下去，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里的光也暗了。

周磊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在蚀骨虫的腐蚀下，人和门恐怕都成了一堆烂泥。

他想起张阿姨塞给他的西红柿，不知道张阿姨有没有逃出来，还有那个跌跌撞撞跑下楼的王大爷。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在两个人的心上。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广场上忙碌的人影拉得很长，远处的射灯己经亮了起来，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光带。

就在这时，周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实时公告”发来的消息：“今晚七点将发放晚餐，同时进行第二次体温检测，请各位患者准备好通讯手机，配合医护人员登记。”

李娜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广场。

“听说普通区有工作分配，”她突然说，“有人去搬运物资，有人去帮忙整理医疗用品，每天能多领一份压缩饼干。”

周磊愣了一下：“你想去找工作？”

“嗯。”

李娜点点头，手指抠着窗沿，“我儿子在隔壁市的中学读书，灾难发生后就联系不上了。

我得好好活着，等出去了去找他。

多领一份压缩饼干，就能多撑几天。”

周磊心里一动。

他从来没想过“活着”之外的事，可李娜的话让他突然意识到，他也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机会，还有时间，或许可以做点什么，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我也想去试试。”

周磊说，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

（终于有工作了，不用自己苦哈哈的找了）李娜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好啊，等隔离结束，我们一起去问。”

她的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周磊心里那片灰蒙蒙的角落。

七点整，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穿蓝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给两人各递了一份盒饭——米饭、炒土豆丝，还有一个水煮蛋。

工作人员拿出一个测温枪，对着周磊的额头扫了一下：“36.8℃，正常。”

然后又给李娜测了温，“36.5℃，正常。”

“登记一下你们的通讯手机号。”

工作人员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让两人报了号码，“明天早上七点会有人来抽血检查，记得空腹。”

工作人员走后，周磊打开盒饭，把水煮蛋剥了壳，递给李娜：“我不爱吃鸡蛋，给你吧。”

李娜愣了一下，接过鸡蛋，轻声说：“谢谢。”

她咬了一口鸡蛋，慢慢咀嚼着，眼眶有点红。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没人说话，却没有之前的尴尬。

窗外的天己经黑透了，广场上的射灯更亮了，把整个避难所照得像白天一样。

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咳嗽声，还有工作人员的喊话声，混合在一起，成了这个特殊夜晚里最寻常的声音。

吃完饭后，李娜拿出那本笔记本，翻开来看。

周磊靠在床头，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在写什么？”

“记一些事情。”

李娜把笔记本递给周磊，“我儿子的生日、我们以前住过的地方，还有一些想对他说的话。

万一我……”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至少还有这些东西能证明我找过他。”

周磊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儿子，今天是你15岁生日，妈妈给你买了蛋糕，放在冰箱里，等你放学回来吃。”

第二页写着：“我们搬了新家，在三楼，有个小阳台，能看到外面的梧桐树。

你说想养一只猫，等周末我们就去宠物市场看看。”

一页一页翻下去，全是李娜写给儿子的话，有开心的事，有难过的事，还有一些琐碎的日常。

周磊看着这些字，心里酸酸的——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以前也总把他的事情记在本子上，只是那些本子在他炒股亏了钱之后，被他一气之下扔了。

“写得很好。”

周磊把笔记本还给李娜，声音有些沙哑，“你儿子一定会看到的。”

李娜接过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他还活着。”

晚上八点，避难所的广播突然响了：“各位居民请注意，即将进行全避难所消毒，请关闭门窗，不要接触消毒喷雾，消毒时间持续一小时。”

周磊和李娜赶紧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

周磊点开“避难所通讯”，看到“医护组”发了一条消息：“消毒期间可能会有轻微刺鼻气味，属于正常现象，请勿恐慌。”

两人靠在各自的病床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李娜说起她儿子小时候的事，说他第一次骑自行车摔了跤，却笑着说“不疼”；周磊说起他父母以前带他去陇南的江边玩，他掉进水里，父亲跳下去把他救上来，自己却发了好几天烧。

消毒喷雾的气味透过门缝飘进来，有点像 bleach 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但两人都没在意，继续聊着，像是在黑暗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互相取暖。

一小时后，广播再次响起：“消毒己完成，各位居民可正常活动。”

周磊拉开窗帘，窗外的射灯依旧亮着，广场上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碌。

他看向李娜，发现她己经靠在床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本笔记本。

周磊轻轻关掉自己的手机屏幕，躺回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心里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落落的。

他想起李娜说的话，想起那个还没找到的儿子，想起自己过去的日子。

或许，这场灾难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不再是那个一事无成的周磊，他可以像李娜一样，为了某个目标好好活着，甚至可以做点什么，帮助更多的人。

他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明天还要抽血检查，还要吃药，还要等隔离结束去找工作。

未来或许还有很多困难，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避难所里，他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