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儿……好好扶持我们的皇儿,从今往后,大漠托付你了。
你死后,哪还有大漠?整个天下都将属于裴家。漠貉,杀父弑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没有原谅任何一人,又岂会放过你
他惊恐得瞪大眼睛,可惜看不到我丧服之下,绣有裴字的金丝龙袍。
01
阿爹死时,阿娘跪地接旨,背脊挺得笔直,她转头不准我三哥哥哭。
你父亲是大齐的将军,他用命抵御大漠进攻,这是天大的荣耀,是命之归已,谁都不准哭
后来……大哥哥也死在大漠。
送回来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根根挑断,明明走时,他答应我,回来给我做纸鸢。
阿娘依旧没哭,抚摸大哥哥毫无血丝的脸,轻唤道: 大郎别怕……你爹在下面等你。
我二哥哥最是骁勇善战,人人称他有亡父遗风。
可他战死沙场时,阿爹的红缨枪都裂了……
阿娘接旨的背再挺不直。
三哥哥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是双生子。
他走时,捏着我的小脸儿道: 小四儿哭什么?我走后,再没人和你抢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
三哥哥的尸首没有送回来,大齐惨败,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阿娘躺在床上,一口口往外吐血,她哭得心都碎了。
三儿才弱冠啊为何只有裴家儿郎不得善终大齐皆是贪生怕死的鼠辈怎配吾夫吾儿战死……
姑母捂着我的耳朵,小四儿,你娘病糊涂了,她说的话不可听
阿娘恨透了做太后的姑母,猩红着眼让她滚。
带着你的圣旨滚……此生不准踏入裴府你阿哥若泉下有知,定会向你索命,定要大齐皇族不得善终
嫂嫂求您别说了……但凡有一丝转圜余地,我定送公主们去和亲,可大漠带来小四儿的画像,指名要她和亲,若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大齐亡矣
如此仰人鼻息的国家……何必活着
姑母跪地,冲阿娘磕了四个头。
大齐可以亡,却不能因为小四儿不嫁而亡,若让裴家背负亡国的骂名,那满屋的木牌子算什么?
我也跪到阿娘床边,阿娘别哭,女儿愿意嫁去大漠。
我出嫁时,送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大漠此行,几乎掏空大齐的国库。
姑母握着我的手,迟迟不愿我上马车。
早知如此,姑母该狠下心,把你送进宫来护着。
娘娘此去一别,应该生死不复相见。好好照顾我的阿娘,别总让她落泪。
大齐最尊贵的女子,抱着我垂泪,哭得嘶声力竭。
裴家最后一个孩子……也送去了大漠。
我宁可被送去战场厮杀,也不愿送去大漠王的床上。
送亲的使者是汝南王,他曾是我阿爹的师父,手把手教阿爹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头发花白的汝南王亲自为我驾马,你这丫头倒是不哭不闹,没给你爹丢人,可小四儿,你可以哭……
红帕子盖我头上,看不出喜悲。
阿爹走时,嘱咐我莫要贪嘴吃糖。大哥哥走时,要我等他回来做纸鸢。二哥哥走时,要我嫁给意中人,三哥哥走时,只求我一生顺遂,平凡活着。
王爷……若哭一场,这些许诺能实现吗?
汝南王笑得连连咳嗽,大齐千万子民出不来第二个裴家,满门忠烈的遗孤都护不住,可悲可叹
大齐皇族附庸风雅,常年重文轻武。
表哥即位后,更是沉迷酒色、奢华无度。
他宁可掏空国库,也不愿出一兵一卒,裴家以后再无将相。
汝南王很清楚,裴家的小女娃不可能阻止大漠王日益扩充的野心。
此次和亲,不过是大漠王对宿敌裴家的羞辱,对不堪一击的大齐,最后的戏耍。
你爹拜入我麾下时,比你大不了几岁,他瘦弱的像只猴子,却一拳拳打下赫赫战功,他是我最满意的徒弟。
小四儿……跑吧别让裴家死绝,我没能送徒儿最后一程,今日补给他女儿
汝南王突然挥剑,意图砍向前头的大漠使者,我拿起马绳一挥,汝南王的长剑碎裂。
他的手震得生疼,不敢置信看向我。
裴家都善战,我又岂是闺阁绣花的女娃娃。
王爷……裴秋言自愿踏入大漠。
02
我第一次见到漠貉,他五官分明的脸上有惊喜,更多的却是嘲讽。
孤第一次见到双生子,看来大齐走狗所言非虚,这张脸在女人的身上更美些。
漠貉的长剑挑开我的喜服,围着的士兵不躲,反而笑嘻嘻盯着我身子瞧。
还有一个跪地的落魄男子,他脖子里有一道锁扣,满脸却是被漠貉夸赞的喜悦。
他是沈聪,我三哥哥的副将,据说不仅仗打得好,还会画画。
送去大齐的画像,就出自他的手笔。
我一动不动,手掌捏得生疼。
汝南王还没走远,此刻若轻举妄动,会连累他。
衣衫一件件滑落,露出娘给我绣的鸳鸯肚兜,漠貉轻声道: 为何不哭?
我低头道: 大齐送我来时,叫我好好伺候大漠王。
漠貉眼神冷冽,世家贵女......果真乏味。
他挥手让我滚出去,我捡起衣衫正欲离开。
他又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
裴秋言。
这名字太过萧瑟,渡秋言,待春声,日后你叫阿渡。
漠貉总做些无聊的事宜,比如给我改名字。
比如很多年以后,他给自己改了名字,春声。
我的乖巧并不讨漠貉的喜爱,他让我跪在营帐前。
路过的士兵无不调笑,期待我早早被漠貉厌弃。
从他们粗鄙的言语中,我知道了漠貉很喜欢把人当牲口养,除了沈聪这条走狗,这营帐里还有许多关在笼子里的女孩。
她们都是其他国家送来的贵女,如狗一般食用地上的残羹剩饭,任由营中将士享用。
她们都是漠貉品尝后,厌弃的和亲女子。
夜已深,大漠的风沙吹得我摇摇欲坠。
漠貉突然一鞭子袭来,打得我肩膀发疼。
他踩在我的脚腕上,冷冷一笑,看来......裴家当真死绝了。
03
接连数日,漠貉都没有召我侍寝,因为昭阳夫人咳疾发作。
昭阳夫人是梁洲和亲公主的婢女,公主被关在笼子里,早早受虐而死。
她却成为此地最风光的女子。
昭阳夫人的手掌泡在奶羹中,挑眉细细打量我,她生的不算美,甚至让人觉得上了年纪。
这张脸......生在男人身上阴柔了些,生在女子身上......倒是娇美可人。
昭阳夫人将奶羹浇在我头顶上,见过你哥哥的尸首吗?当真可怜,最低贱的妓子都没他伺候的人多,不知……你又是何等下场?
我叩头一字一句道: 阿渡既已嫁来大漠,一切全凭王的喜恶。
这话或许取悦到屏风后的漠貉,昭阳夫人没有再为难我,准我离去。
我出来时,边走边吐出一口浓血,我的三哥哥最是怕脏……
昭阳夫人没解气,又寻各种法子找我麻烦,甚至让我顶着刺骨的寒意,给她入水捡帕子。
污浊的水下,根本寻不到帕子。
几个侍女将我的头按入水中,夫人说了,寻不到帕子,谁都别想离开。天色渐晚,我们帮帮你。
浑浊的水流入我鼻腔,腥臭窒息。
饶是我水性不错,也被呛得连连咳嗽。
等我摸到一方帕子,已在刺骨的水中泡了个时辰。
漠貉一脸笑意站在池子边,而我手中的帕子绣着真龙图腾。
并不是昭阳夫人掉落的那块,龙只有天子可以用。
许是我水中的模样楚楚可怜,又或者漠貉不喜欢旁人替他训狗。
今夜,他决定召我侍寝。
我一席单衣,在风口处站了许久,总算浑身发起烫。
小时候总怕生病,哥哥们会变着法子哄我吃药。
如今再苦的药,也没人哄我吃下。
漠貉来时,我已经烧的浑浑噩噩。
他的手一触碰到我,立刻皱起眉头,似乎想唤人将我丢出去。
我含糊道: 夫人......阿渡会为您找到帕子。
漠貉捏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难道你以为,孤会为你治昭阳的罪?
阿渡不敢,阿渡想做一切您欢喜的事情。
他喜欢宠幸底层的女子,我就沦落到最低处仰视他。
漠貉笑得眉眼弯弯,比起你,孤更想要你的哥哥们,可惜他们冥顽不灵,不愿为我所用
我也可以领兵打仗,哥哥们一心为大齐......而阿渡是女子,知道出嫁从夫。
漠貉仔仔细细打量我,绝美的眼神似是看穿一切,你来此,不也为大齐?阿渡,告诉孤,你究竟所图什么?
我要大齐平安。要我阿娘活着时,看到裴家儿女护住大齐......若您注定一统天下,让我的母族活到最后。
我跪在床榻之上,声音发颤。
他抚摸我的青丝,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
可惜了,今夜你不能侍寝。待你病好了,来军营见孤。
04
我病好后,漠貉正巧要出征打一个小国,突发奇想将我一并带上。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看着真枪实剑划破皮肤,闻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不由得浑身发颤。
漠貉捏着我瘦弱的肩膀,贴我耳畔道: 裴家的女儿就这点胆量?往前冲
他一掌拍在马蹄上,我被迫往前冲,卷入血腥中。
敌国士兵满脸贪欲靠近我,想伸手将我拽下马。
我顺势下马,夺过士兵手中红缨枪。
阿爹也有一把红缨枪,我做梦都想要,可阿爹给了二哥哥。
其实我的刀法比二哥哥更好,阿爹语重心长道: 小四儿会些保命功夫足矣,上阵杀敌有你哥哥们。他们会护着小四儿平平安安,一辈子不必上战场。
手中红缨枪挑破对方喉结,我多想一辈子不上战场,做裴家无忧无虑的小四儿。
我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只知道漠貉将我抱上马时,眼底有难以忽视的惊艳。
他用帕子擦拭我脸上的血痕,笑得极其开怀。
战胜后,他果真给了我一支部队,不过只有三十余人,且都是瘦弱负伤的新兵。
他揽我在怀中,拉住我的手弯弓射箭。半月后,孤带你的人上阵,若死一人,对面顶着苹果的狗儿,就由阿渡做。
我移动了他瞄准的方向,利刃飞出,将女子头顶的苹果击碎,那女子怕得流了一地黄水。
漠貉笑得开怀,忍不住给我鼓掌,但下一支箭还是刺穿那女子的头颅。
新兵训练的第一日,我就遇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