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生殖隔离这个事情,我太爷爷摇摇头,大为否定。他说天下奇怪之事太多,生殖隔离什么的他不懂,但是他知道一条龙还和九个不同的生物生了九个孩子。我觉得太爷爷你是不是年岁太大老糊涂了?龙生九子那是传说。我说太爷爷老糊涂这个话太爷爷并没有生气,结果我小叔生气了,狠狠的打了我一顿,打得我差点和他结仇。
不过就算是他怎么打我,我都不会相信龙生九子这件事情的。可不信归不信,其实,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不光见到了龙子,我还完全否定了生殖隔离这件事情。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还是说说我家祖上狐狸的事情,我太爷爷说,这个故事还要从张居正说起。我不明白,我们家祖上是狐狸,怎么还扯上张居正了?
我太爷爷问我,张居正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那时候已经读了不少书了,还是知道张居正这个人的,我就说: 张居正?是个大官啊。
我太爷爷问我: 你觉得张居正是个人吗?
我哈哈大笑: 张居正不是人,难道还真个妖怪啊?
我太爷爷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正色道: 嗯,你要这么说,也说得通。从这里,我太爷爷就说起了张居正这个人。
张居正,湖北江陵人,字叔大,幼名张白圭。关于张白圭这个名字,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张居正出生时,其曾祖父张诚做了一个梦: 天上的月亮落在水瓮里,然后一只白龟从水中爬了出来,于是其曾祖父张诚,就景取义,取名为白龟。但是张居正他爸爸不同意,什么白龟,这名字太难听了。张诚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改为白圭。
我太爷爷说,其实,张白圭这个名字,真正地来由,并不是他的曾祖父,而是一位丑道士。
这位丑道士和张诚还是朋友,因为长相太丑,只能在江铃城外的道观烧火,每天脸上抹的漆黑,身上道袍也脏得不成样子。不过这张诚有交无类,并不以道士脏丑就嫌弃他。两人常常喝酒扯淡,甚是快活。这一天,张诚问这道士: 你也是修道之人,会不会给人算命?那个道士抽了抽大鼻子,笑着说: 我也会一点儿,就是不知道准不准。张诚听了道士的话,顿时哈哈大笑,就开玩笑说: 你要是会算命就给我算算,要是算得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就请你喝顿大酒。道士抹了抹脸上的泥灰,嘿嘿的笑: 这算命这个东西,准的往往不好听,我还是不给你算了吧。张诚听了道士的这么一说,更要道士给他算了。
道士端着破碗喝了一口酒,满脸通红的问张诚: 那好吧,你说你要算什么?
当时张诚刚到江陵不久,除了破房一间,连个老婆都没有。但张诚并不是孤寡一人,他也有父母兄长。只是父母兄长,都在归州长宁。而张诚的兄长还继承了祖上的官职,是归州长宁的一个千户。不过这说这千户的由来,可就远了。
原来这张诚祖上四代的祖爷爷张关保,是安徽凤阳人,和明太祖朱元璋是铁把的老乡。这张关保和朱和尚不但是老乡,还是战友呐。只是朱和尚杀官造反的时候,张关保前往投奔的晚了一步,就成为了徐达帐前的一员小卒。但是张关保天赋一般,胆子也不大,所以一直都没有发迹。但是胆子小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命长。多年残酷征战,他不光没有战死,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有少一根。最后,张关保全须全尾的从死人堆里冲出来,踏着敌人和战友的尸首,活到了大明王朝的建立。因其多年的资历,还有和朱皇帝的老乡这一层关系,张关保被封了一个小官——世袭的千户,他的军籍也被搬迁到湖广的归州长宁所。
得了这个低级军官的职位,张关保也算满足了。想想那些建立丰功伟绩的彪悍同乡们,都在朱元璋称帝之后,该死的死该流放的流放,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自古以来都是老大继承家产祖业,老二自谋出路。所以,到了张诚这里,自然无法袭那个千户的职位,只好只身远走他乡,来到了江陵。当时的江陵城,还算繁华,可是当时张诚身无长物,除了一身衣服就是一间破瓦房。但张诚毕竟是功臣的后代,耳濡目染之下,他明白在当时的那个时代,只有刻苦读书,参加科举考试,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张诚的想法很接地气,确实也是那么回事而。和现在农村孩子好好读书,参加高考读大学性质一样。所以到了江陵之后,张诚便在心里制订了走耕读世家的正统道路。
可是张诚不行,虽说不是目不识丁,但读的书并不多,指望他自己去参加科举,那只是徒增笑话。所以张诚把希望寄托到了下一代身上。所以他要这臭道士帮他算的,就是他家的官命。那丑道士听了张诚的话,随手掐了几下,嘿嘿笑道: 你命不好,祖上无荫不说,三代也无发迹可能。张诚一听这丑道士的话,顿时不高兴起来。
丑道士见到张诚的表情一变,就说到: 哎,你看你这人,我说我不给你算你非要算,算完了你又不高兴了。
当然这件事只是张诚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张诚也不会因为一个丑道士算了一命,就绝了心里光耀门楣的念想。过了几年,张诚娶妻生子,前后生下了三个儿子。老大张钺从小聪慧,长大之后做起了买卖。老二张镇从小喜欢舞刀弄棍,长大成了江陵辽王府的一名侍卫。老三张鈛却遂了张诚的愿,兢兢业业苦读不辍,可惜天赋一般,穷尽一生,也只是一个秀才。
张诚犹记得丑道士的话,唉声叹气跟丑道士诉苦。丑道士安慰张诚: 早晚会有那天,你别着急。
可是对于张诚来讲,光耀门楣是件着急的事,说不急那是假的。所以等到张镇的儿子张文明诞生时,张诚火急火燎: 我这一辈子做了很多善事,积了许多功德,善有善报的话,老天爷也该给我一个好孙子了吧。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可能是张诚的话打动了上天,张文明从小才思敏捷,写文章那是一气呵成,作诗那也是出口成章。到二十岁,张文明就已经超越了叔叔张釴,成为府学的秀才。张诚看到张文明天赋异禀,终于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多年的愿望就要在这个孙子头上实现了。于是张诚备了好酒嘲笑丑道士: 你不是说我三世没有发迹的可能吗?我告诉你,我有个孙子叫张文明,那是如何如何牛逼。就算你算的不准,我依旧请你喝酒。
这丑道士和张诚交往多年,也知道张诚秉性,并没有因为张诚消遣就生了气,依旧笑嘻嘻的。只跟张诚说了一句话: 你这孙子聪慧是聪慧,可就是这聪慧,注定他当不了大官。道士说完这话,张诚又不高兴了,提着酒走了。
但张文明院试高中之后,次年参加乡试,果如丑道士所说,名落孙山。张诚这才想起丑道士说的话,细细思索一番,觉得甚是有道理。自己二儿子张镇,年轻的时候放浪形骸,喜欢结交三六九等的江湖朋友。他与朋友打交道,轻钱财,讲信义,遇到不平的事,也常两肋插刀出来抱打不平。而且张镇性情直爽,口无遮拦,认定正确的事,并不顾忌他人议论和利害得失,义无反顾去做。
这张文明,继承了父亲张镇的放荡不羁、豪爽直率的性格,为人好酒好朋友,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各色人等都谈得来,怎叫一个随和了得。这种性格放到写文章上面,那也是随性而至,在那个严肃刻板的股文的科举场上,怎么能入考官的法眼?
张诚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找那个丑道士聊聊,看看能不能给他张诚一家想想办法?可是还没等张诚去找那道士,江陵城外的白云观忽夜发大火,那火光冲天,直照亮了半个江陵城。待得天亮,一座大观直烧的片瓦不全。幸而发现的及时,观里大小道士无人伤亡,独独少了烧火的丑道士。白云观本为江陵一景,后来在本地富豪的相助下,花了一年许的时间在原地又起了一座观,仍名白云观。
丑道士没找到,张诚自是叹息不已。如此过了一年许,丑道士也逐渐被张诚淡忘。
这一日,天气炎热,张诚在儿子的建议下出城游玩,一家人驾车到了长江边上。来到江边,眼观江涛阵阵,身感凉风习习,甚是舒爽。张诚在树底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西瓜,吃了一块之后,舒服的打了一个嗝。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儿孙,张诚不禁感叹,除了夙愿未达,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正在感叹的时候,几个在江边草丛玩耍的孩子,哭喊着跑了回来。大人相问之下,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指着江边说: 那边有死人。
有死人?张诚六十多岁了,身体依然健壮,伸手从车上取下来一根手杖,朗声说道: 走,咱们去瞧瞧。说着也不顾儿孙们的反对,大踏步往小孩子们指的地方走去。儿孙一见老爷子如此,带着下人也都纷纷拿了棍棒,跟在老爷子身后,往江边的杂草丛中走去。
江边杂草丛生,很不好走。没走多远,张诚就看到江边的一处水洼边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身体躺在水中,随着江水晃荡。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可怜人。张诚善心大发,伸手就要去拉那个卧在水边的尸体。儿孙一见老爷子这样,连忙制止: 您都这把岁数了……张诚只好说: 捞出来,好好安葬。众下人答应了一声,七手脚的踏到水里,去拉扯那个尸体。
正在拉扯的时候,一个下人突然大喊: 哎呀,这人没死,还活着……
那人确实没死,被张诚救回了家中,但是那人脸上身上俱生了极其可怖的脓疮烂肉,形容无法分辨不说,请了两个大夫,还没搭脉,只是看到病人的样子,俱都摇头摆手,都说救治不了。后来的几个搭了脉之后,倒是开了些药,又是煎服又是涂抹,可是几日之后那人非但没有好转,反倒严重了许多。如此过了几天,有那好事的下人劝张诚老爷子,人都这副模样了,眼看一日比一日虚弱,纵然找到名医,有那回天之力,那也来不及了,咱们好事也做到了,不如直接扔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去吧。
张诚心慈,听了下人的言语,忍不住结结巴巴把那下人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然后说道: 救人救到底,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想办法医治好他。说了这话便差遣了三儿子在江陵城贴了告示,简述了病人的病症,并在后边强调: 能有妙手回春者,赏银十两。大明朝初期田地荒芜,银子为硬通货,一两银子购买力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一千五百多块钱。到了中期,经济繁荣,银子有所贬值,但是一两银子差不多要值六百到百块钱。十两银子就是六千到千,也很有诱惑力了。虽说经过了多年的奋斗,现在张诚的家境殷实了不少,但是十两银子对于张诚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踏门求赏之人不少,但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过了三五日,这人的身体并没有丝毫好转,也没有哪个大夫能够说出此人究竟得了什么病。但是经此一事,整个江陵城都知道张善人家收治了一个疑难杂症的病人,无人能治。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天午后,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瞬时噼里啪啦打落下来,院里忙成一团。张诚此时正坐在那个病人的床前,鼻中闻着那人身上发出的阵阵恶臭,心中愁苦。眼看着那人鼻息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心中不免酸楚起来。这人已经救回来七日了,不要说治病,根本就是水米未尽,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五六天不吃不喝,怎么还活得下去。看来是天命难违,既然如此,就等这人断了气,寻个地方埋了,也算是尽了心意了。想到这里,张诚心中了然,起身就要离去。
张诚刚走到门外,一个人打着雨伞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差点撞到张诚。张诚一看,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子,张文明。这张文明已经二十一岁了,眉清目秀,神采飞扬。张文明一见到祖父,连忙说道: 门口来了一个人,说是能治这病。张诚一听,啊哟一声: 赶紧请进来,赶紧请进来。
张文明起身去请,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个邋遢的汉子,瘸腿黑脸,身上穿了一袭说不出颜色补丁摞补丁的长袍,头上戴了一顶斗笠,脖子上挂了一串佛珠,僧不像僧,道不像道。那人一进来,也不行礼,只是大大咧咧的吼道: 有酒没?张诚心中本善,见了这人此副模样也禁不住有些失望,心想怕是遇到骗子了,但张诚本就是忠厚心肠,心想骗就骗了吧,便差了张文明去拿酒。张文明拿来了一小壶酒,递给那个汉子,那汉子把那酒壶接在粗糙大手里,只跟个小玩具一般。那个汉子一口把那酒喝了,砸吧一下嘴巴道: 就这点酒够干啥的,再来,再来。张文明看了自家祖父一眼,得了祖父的应允,又去拿了一坛子酒来。那汉子接了一坛子酒在手,昏黄的眼里露出喜色,一手抓着坛子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把坛子抛给张文明道: 这才过瘾,再来两坛子。那张文明本也是豪爽之人,一见这黑脸汉子喝酒的姿态,心中生了欢喜,便差遣了下人又去搬了几坛酒来,自己去了厨房,捡那好肉切了几盘,一并端了过来。
张文明摆置停当,跟那个邋遢汉子说: 兄台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痛饮几杯。
那个汉子睁着牛眼,重重嗯了,两个人推杯换盏干将起来。那边的张诚一看孙子跟人喝上了,心想喝吧喝吧,独自走开,指使下人联系棺材铺给那床上病人置办后事去了。
夏日的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炷香的功夫,雨过天晴,只留下一院子的水洼。张诚知道孙子生性爽猛,怕孙子喝多了,便来查看。来到那房门前,只见三大坛子美酒被两人喝的滴酒不剩,孙子满脸通红,斜靠在桌子上已经呼呼睡去。那粗糙汉子也不见了踪影。张诚知道自己又被骗了,心说那汉子哪有能耐,只是见到大雨滂沱,借故来避雨罢了。看到孙子的姿态,张诚宽慰自己,几坛子酒,也值不了几个钱。想到这里,正要差下人来扶张文明回去休息,忽听得床上一声呻吟: 喝水。张诚顺着呻吟声看去,只见床上那人,一身湿漉漉的,身上的脓疮统统破裂,无数的细小白虫混着白脓黑血从那伤口中流出。张诚啊呀一声,大呼来人。
张成明白,床上的这人可能就是被那个粗糙汉子治好的。
床上这人被下人清洗了伤口,又喂了米粥稀饭,没过几日,身体逐渐好转起来。那人身上的脓疮烂肉除去,容貌渐渐显露出来,张诚一看,这不就是白云观大火后失踪的烧火道士吗?那烧火道士静养了半个多月,身体逐渐康复,这才能够言语,只是对于自己如何受伤一事,闭口不言,只说: 世间之事,有许多是你们不明白的,不知道也好。张诚笃信佛学,知道世间玄妙,自是不问,又把救他那人的模样说了,烧火道士说: 那是崂山的伏牛真人,谁都不伏,就伏牛。这一段时间,张诚和那烧火道士相交更甚,这道士才告诉张诚,自己道号涪筠子,是张三丰徒孙一辈。张诚一听,对这丑道士又敬重了几分。
张诚又想起来在白云道观时,涪筠子说起来的福祸相依,便开口相求。涪筠子听了张诚的恳切话语,顿时长叹一声: 罢罢罢,这也本事命里注定,逃也逃不掉,我便给你一个光耀门楣罢了。只是这份福气来的太猛,我怕以后祸同福一样大,你们承受不起啊。
张诚道: 只要至诚至善,多大的福祸都能承受得起。
涪筠子知道这张诚心意,便不再劝慰,只说: 你须留下遗训告诫后人,可千万不能依仗此福为非作歹,要不然必有大殃。
张诚自是应允不迭。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涪筠子身体完全康复了,便唤过来张诚,告诉他这几天正是黄道吉日,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要在他正中堂屋做一场法事,为他张家后代乞得一个富贵庙堂的机会。张诚一听涪筠子的话,自是喜上眉梢,涪筠子提的条件无一不答应照做,需要买什么东西也都交于下人去买,涪筠子还特地嘱咐一定要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涪筠子细细的叮嘱张诚: 此有两件事情切记切记,第一就是我做法的这三天,你这子子孙孙必会看见一些骇人之物,记住啊,充耳不闻即可。这第二嘛,我在你这正中堂屋做法,三天之内,没有我的应允,任何闲杂人等决不可靠近,包括张老哥你,否则就算是这事成了,也可能后患无穷。叮嘱完了张诚,涪筠子就里里外外的忙活开了,又是点灯又是画番,点了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整个堂屋内院,凡是门窗栋梁,统统画上朱砂符文,最后还请张鈛张文明叔侄,在黄裱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玉虚师相金阙化身荡魔永镇终劫济苦天尊的名号。一切布置停当,涪筠子清空内院所有人等,独自盘腿坐在堂屋正中央位置,嘴中念起咒来。
这一场法,做了三天才完,前两天倒是没有什么,一切风平浪静,大家伙提着的心胆放了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到了第三日的傍晚,一切变得不寻常起来。此时的季节本是金秋时节,不过南方的秋天此时并无凉意,。只是这日入了夜之后,张宅四周随着天色昏暗,周围忽然起了一阵怪风,那怪风呼啸,吹得人头皮发麻,眼睛都睁不开。快到子时的时候,一家人竟都被冻的瑟瑟发抖,张嘴呼吸之间竟是带了白气。这湖北江陵数十年来,就算是入了冬,也没这么冷过啊。
张镇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袄,牙齿打颤跟父亲说: 我刚才出去一趟,整个江陵城都下了雪了,难道真的是神仙发威了?张诚少有的没有理会自己最喜欢的二儿子,而是怔怔的盯着自家上空,嘴里念念有辞。张镇看父亲神态不对,顺着父亲的眼光看去,只见自家屋顶上空的夜色里,缓缓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赤着脚丫子踩着一直乌龟一只赤练蛇,指着自家内堂似乎是在教训什么人,但是却又全无声响。那龟蛇之下,影影倬倬的,无数半透明的身鬼影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如此情形,在张镇看来极是骇人,虽说事先张诚已经交待又交待,可是张镇还是忍不住哇呀一声大叫,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那半空中的影子似乎听了声响,往这边淡淡的看了一眼,瞬吸之间,连着脚下的龟蛇一并不见了。
张诚见半空中的怪人不见了踪影,这才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把自家儿子救了过来。没过一会,张诚耳中听的吱呀一声,内院大门洞开,涪筠子缓步走了出来。张诚一见涪筠子,顿时大吃一惊,只见涪筠子与三天前相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叠了一层又一层,手上的老人斑也都跟着长了许多。涪筠子见到张诚,拿出来一个白色玉石雕琢的小乌龟,交到了张诚手中。指着张家大宅中堂最中间的位置,又着童子一人,在中堂挖了七尺七寸,这才把白玉乌龟脑袋朝北尾巴南的埋了下去。
做完这些,涪筠子交待张诚: 我用了十年的寿命,帮你家换了一个富贵,莫要浪费了。只是,这一回你家儿子冲撞了真武大帝,怕是不得善终啊。张诚听了涪筠子的话又惊又喜,正想着如何报答涪筠子,一抬头,那涪筠子已经不见了影踪。没过两天,张文明来告爷爷,说是内人赵氏做了一个梦,她看到屋子里忽然间燃起一道大火,这道大火直冲云天,天上祥云涌动,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清香。一个穿青衣的童子在光芒中从地上爬了出来,绕着她的床转了几圈,进了她的肚腹。张诚听了此话,哎呀呀几声,连忙跪下冲着北方拜了几拜。赵氏肚子里面的孩子快出生的时候,张文明的父亲张镇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屋子里发了大水,大水溢了满屋。张镇惊慌地问周围的人: 这水是从哪里来的?旁边人回答道: 是从『张少保』家里流出来的呀少保,是当时大明朝一品重臣的称号。次年五月初三,张诚也跟着做了那个梦,梦见天上的白月亮掉落到了家里的瓮里,照得整个屋子犹如白昼。不一会儿,一只白色的乌龟从堂屋正中爬了出来,叫张诚祖爷爷。果真,张诚做梦的当天,张文明长子出生,这便是后来名震朝野的张居正。
张白圭生性聪明,两岁知王曰,五岁识字,七岁能通六经大义,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三岁时就参加了乡试,十六岁中举人。最后力挽狂澜,为了无生气的大明江山,又续了百年生气。只是张居正中举人的时候,张镇真的如涪筠子所说,在自己任职的辽王府,生生喝酒醉死了。
我太爷爷说这个张居正,就是那个白玉乌龟所化的妖怪。
张诚最后没有看到曾孙的成就,但从那晚的异象上他看得出来不一般,他打心里感念涪筠子的恩德。只是深以为憾的是,此后直到张诚去世的那一天,再也没有得到丝毫涪筠子的消息。
这涪筠子去哪里了呢?这得从一年前那场大火说起。
一年多以前,涪筠子夜观天象,眼看一颗翠绿色的大星从天而降,落入大明首都北京城中。涪筠子暗道不好,这是妖星降世,势必要混乱朝纲,在人间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一年是嘉靖三年。涪筠子收拾了行礼宝剑,上京除妖。涪筠子一路到了北京城,寻得那大妖住处,使了个法咒一看,原来是昆仑山上一棵数万年的老松,吸收了天地精华修炼成了人身。涪筠子与那松妖大战三百回合,无奈那松妖修为高了一筹。那妖耍了一个手段,一张嘴,喷出一股凉气,让涪筠子躲闪不及,中了妖毒。涪筠子不敌,不得已使了遁术逃回了江陵。
可是那大妖本领高强,又在朝廷里面当了大官,差了追兵追到白云观。是夜,涪筠子把观中子弟都差出了门厅,在观中与大妖争战起来。涪筠子知道这妖最怕明火,一张手放了大火。可惜涪筠子身上带伤,手上的法术使出来也就平常三四分的威力,加上控制不住火势,没想到没伤那大妖一分,却把白云观给烧了个干净。
大战之后,涪筠子身上受了重创,逃出了白云观。那大妖带了人马,紧跟在涪筠子身后,紧追不舍了一年余,转遍了大江南北,又伤了几回涪筠子,眼见涪筠子身受重伤,已无回天之力,这才带人回了北京城。之后才有张诚游览江边救出来涪筠子一事,试想那涪筠子身上的伤势是妖物妖毒,平常大夫如何能救,要不是伏牛道长出手相救,那涪筠子早就一命呜呼了,哪里有后来的张居正。
涪筠子身体康复良好,只是给张诚家施法祈福,损了十年阳寿。涪筠子施法祈福,不也是全为了张家,他也是暗藏心思,着力培养人来对付松妖。施法之后,涪筠子怕给京城的大妖知道自己消息,给张诚一家带来灾祸,不敢再在江陵城逗留,趁夜遁了去。那涪筠子刚遁去没几日,就有京城的人上门来探,当然并没有探出来什么。那探子只是回去禀报,只说那涪筠子可能没死。那京城中的松妖闻言大惊,这涪筠子还没死?真是大命啊,这老东西一日不死,留在世间早晚是祸害。想到这里,那松妖一声令下,无数密探作鸟兽散,一路往湖北行来,追捕涪筠子去了。
涪筠子早在张诚大宅就料到有此一劫,此时涪筠子早就上了船,顺长江一路往东,到了安庆府。本来涪筠子的本意,是一路往东出海,再走海路往北,去蓬莱仙岛寻找帮手,除掉松妖的。可是到了安庆,却遇到了一桩怪事。
这一日,涪筠子乘船来到安庆府望江县地界,正逢天降大雨,江上水势大涨。艄公将船停在江边的一处渡口,安慰众人说等雨势小一些再走。谁知道这雨是越下越大,江上水势也是越来越汹涌,没一会儿工夫,那江边的渡口就给淹了半截。那渡口上方是一个茶棚,大家伙赶紧从渡口草棚上了高处,来到茶棚之内。那茶棚极是简陋,三面墙是粗树枝扎就,外面覆盖了草苫子,顶上是茅草铺成,好歹能够遮风挡雨。棚内摆了四张矮桌,几条条凳,那桌上茶渍水渍氤氲成图,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少时日。
此时天色将晚,茶棚外大雨滂沱,耳中只有雨水哗啦的声音。茶棚内加上刚刚就坐的涪筠子,就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和涪筠子一同下船的行商。另一桌是一老一少,看那穿着,是本地人士,好像渡江刚回,赶上大雨没法赶路,就只能在这茶棚里躲雨了。
涪筠子在靠里面的一张小桌坐定,要了一壶满天星,坐着慢慢喝。没喝两口,旁边桌子上那两个本地人聊天的话传入了涪筠子的耳朵。涪筠子仔细听去,发现那两个本地人说的是鬼怪之事。只听那年轻的问那年老的: 二爷,你这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涪筠子看那老者的手,只见右手和正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那左手如鸡爪一般捏在一起,瘦瘪干枯,就像是枯萎的老树枝。
那老者听了年轻人的话,呵呵一笑: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吧,大半夜,我在药房里睡觉,突然听到敲门声。我披衣服起来开门,发现门外并没有人,正要回去的时候,忽然脑子一迷,人事不省。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江边,嘴巴里被泥沙封住了,浑身动弹不得。一个高大的道人在我身边,往我脸上喷了一口酒,我这才起得身来。那个道人跟我说,要是再发现晚一点,我就死了。然后,我这手就落得这般样子了。
那年轻人听了大呼惊奇,又问道: 那道人就没说你是被什么东西害的?
那老者道: 我当时又是害怕又是感激,这倒是忘了问了。
那年轻人连呼可惜,又说: 那道人的名号呢,跟你说了吧?
那老者道: 我给那道人拜了谢,一抬头,那道人却没了,又吓了我一跳。
涪筠子听了老者的话,心思涌动,开口说道: 那道人是不是脸上一道刀疤,身穿大红色的道袍?
那老者听闻涪筠子的话咦了一声,看着涪筠子连说确是确是。
涪筠子赞叹道: 那是崂山的伏牛道长,功德无量啊。
那老者也跟着赞叹不已,那年轻人听了涪筠子的话,开口问道: 老哥,您认识那伏牛道长?
涪筠子点点头: 耳闻罢了,真人倒是没有见过。
那年轻人又道: 老爷爷,我家二爷去年出了这个怪事,邻里街坊都说是二爷被水鬼抓去了,那晚上抓二爷的是水鬼吗?
涪筠子本不想多事,转念又想也就是两句话,便道: 盛世多鬼,乱世多妖。迷了你的,是这江里的水妖,他要摄你的魂魄供其修炼。要不然,你这手也不能成为这样。
那年轻人噢了一声,又问道: 老爷爷,世上所传鬼事,什么鬼压床啦,鬼打墙啦,不都是迷人之事吗,为什么到你这里反倒说鬼不迷人了呢?
涪筠子呵呵一笑: 所谓鬼迷心窍,人若心正,平常所遇大鬼小鬼那是没有办法的。除非遇到的是恶鬼,可是人间有正气,哪里那么容易遇到恶鬼。所谓鬼不害人,人自己吓自己罢了。但是妖物就不一样了,妖物也是人间之物,厉害的妖物会法术,会变化成人迷人心智。就算是平常的妖物,也多有本体的本领,用个迷幻之术祸害人神智不是很轻松平常吗?就像那狐妖,本来狐妖的媚术是很平常的法术,但是在那些好色之徒眼中就不一样了。自古而来,多少人遇到过狐仙,已是数不胜数。但是让狐妖迷惑去了的,哪有多少?所以说,人心还是要正,你没有好色之心,那狐妖的媚术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涪筠子说的话,听在那老少二人耳中,极是有道理。只是涪筠子心里知道,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遇到的也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妖怪,真要是遇到了千年万年的大妖,怎么都不可能抵抗的住。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只是老百姓罢了,哪里有机缘遇到大妖?
涪筠子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道: 这位老先生,你那晚遇到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在耳中听见有人叫你吃饭,还叫你快去?
那老人听涪筠子叫他老先生,心中暗想,你这老家伙比我年纪只大不小,还叫我老先生。忽又听他的问话,赶紧回答说: 极是极是,我当时开了门,看了一圈没人,刚想关门,脑中迷迷糊糊的就听有人喊我吃饭,说是要吃喜宴,得赶紧去,去的晚了就没了。然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隐隐的就知道自己到了一处大饭馆子,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刚吃没几口就让人给喝止住了。醒来一看,就见伏牛道长手持酒壶站在我身前。
涪筠子道: 是了是了,要是伏牛道长没有及时救你,你嘴中所吃的泥沙早就把你的嘴鼻堵了,那你想,你是不是要活活憋死?说到到里,涪筠子伸头看了看棚外,又跟着说道,我看你们这里也不太平,每到夏天是不是这江边都要淹死几个人?而且,淹死的人往往都是青壮男人。
那老者听了涪筠子的话啧啧称奇,然后说道: 哎呀,想不到先生真的是高人呀。我们这望江县,每年遇到大雨,总要死人的。多了要死十多个,少了也要三五个。而且死相奇特,多是在江边的浅水洼里面淹死的。那些水洼,还不足二尺深,那些堂堂七尺的大汉,就把头埋在水洼里活活憋死了。官府也找人看了,江里每年也都祭祀,整猪整羊也扔了不少,可是每年这样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
涪筠子听了长叹一声: 各有各命,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涪筠子话还没说完,就见隔壁桌子上,那与涪筠子一行的行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涪筠子行了几个大礼,连呼: 先生救命,先生救命……
涪筠子颤颤巍巍的扶起那人,又问起那人缘由,那人才开口说了原委。
给涪筠子下跪的这人,姓沈,单名一个岳字,字文忠,苏州吴县人氏。这沈岳在吴县也属于一个大户,家中经营丝织坊、棉织坊、酒楼、船坞多处生意。其中光是丝织坊就有三十一间,光工人有近千人。这沈岳在吴县一带虽谈不上富甲一方,但为人宽厚乐善好施,在当地也博得了一个好名声,说起来沈三老爷没有不知道的。
我太爷爷说,这沈三爷,就是我家祖上了。我听我太爷爷这么一说,我家祖上不是狐狸吗?难道这个人是狐狸?我太爷爷摇摇头,你切不要着急,慢慢听我说。
沈岳今年不到五十岁,家中排行老三。沈岳上面两位老人还健在,身康体健,无肉不欢。沈岳前后娶了两位妻子,正妻刘氏,是昆山县大户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理,给沈岳生了三个孩子,一男二女。平妻黄氏,也是富足人家的女儿,很是贤孝,给沈岳生了一男一女。前两年,沈岳还纳了一房妾,姓胡,也是姑苏城的人家,从小就美名传扬,也是温存性子,并不仗着年轻貌美,就把沈岳拴在了身边,而是事事谦让,与刘氏黄氏也是甚是相处融洽,很得沈岳的宠爱。年前又怀了孩子,沈岳更是喜上加喜。
沈岳的两个儿子也甚是争气,老大沈鹤二十六岁,年前中了举人。老二沈鹏,跟着柜上学做生意。大女儿早早的许配了人家,已经给沈岳生了个小外孙。二女儿也即将出嫁,说定的人家也是富贾大商的子嗣。小女儿还小,却极是聪慧。
这样的生活在任何人来说,都极是满足的,沈岳也不例外。家中大事小事都交于妻妾操持,沈岳每日埋头于生意之中,闲下来的时候,喝两盅小酒,听听小曲儿。人生如此,再惬意不过。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就在一个月前,戛然而止。
说到这里,得先说说沈岳的父母。沈岳的父亲是大明朝的南直隶的正五品的同知,掌管南直隶一带的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权力极大。但沈岳的父亲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而且明朝的官不好当。成祖皇帝恢复了锦衣卫,又设立了东厂,以监察百官,每查有贪赃枉法非死即残。所以沈岳的父亲急流勇退,四十岁许就闲散在家做起了买卖。沈父在当官的时候,就有晨起打拳的习惯,所以身体特别好,七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硬朗,吃嘛嘛香。可是就是这样的身体,就在一个月前,突然传来暴卒的消息。
一个多月以前,沈岳正在湖南收丝。本来这种事情,由着大掌柜的去做就行了,可是沈岳闲不住,此等事情,沈岳必定要到当地看看心里才踏实。沈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昏地暗,脑子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慢慢的扶着墙走回了客栈。一回到屋里,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哭罢,擦了擦眼泪。正好织坊的掌柜也进了客栈,二人一商量,事不宜迟,这边的事情由掌柜的打理,沈岳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乡。
第二天一早,随从早就雇好了大车,一行人上了车,从长沙往苏州行来。沈岳一行人走的是北路,先到岳阳,走黄梅县,经太湖,到安庆换船。这一条路线是最快路线,也是最方便的。走南路,可能要多耽误几天。沈岳心事重重的坐在大车上,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时不时心酸起来,掉一会儿眼泪。随从们都跟着劝慰,过了两日,沈岳接受了这个现实,心中虽依然酸楚不止,可是心中平复了许多,一路走一路想着如何帮老爷子操持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
可是这沈岳还没到岳阳,就又接到一个噩耗,大奶奶刘氏没病没灾的,也跟着老太爷走了。沈岳听到这个消息,脑子一懵,一头栽下大车,倒在了路上。
沈岳好不容易醒过来,一张嘴,沙哑这嗓子又哭起来。哭罢了,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大车,紧催着赶路。到了岳阳,还没休息一下,吴县那边又传来消息,大公子几天前与人吃多了酒,醉死在了家中。沈岳两眼一黑,再次栽倒在地,差点没缓过来。
到这时候,沈岳想哭,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怎么都喘不过来,一使劲,一口黑血喷了出来。随从和报信的信使一看大惊,急忙赶着车又去看了大夫。大夫搭脉只说急火攻心,开了几味药,又嘱咐只能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可是没出十日就有三位至亲接连去世,说不受刺激,可是这种事谁受得了。沈岳清醒过来,心中哀恸,又是大哭。可是现如今沈岳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只能咝咝发出声响。那些随从,和来给沈岳看病的大夫,无论怎么哄劝都是没用。
几天前,那沈岳本来听了父亲和刘氏去世的消息,心痛不已,身体已经不行了。现如今心中再痛,身体也跟着垮了下来。不要说那大夫开的药没吃,几日来就连那水米都不曾吃下几口。嘶哑着嗓子哭了一阵,人又晕了过去。那些随从家仆,都跟了沈岳多年,忠心无比,此时一见沈岳这样,纷纷向那大夫开口求救。那大夫哀叹几声,在本来的药里加了人参鹿茸等补元气的名贵药材,又单独给了几粒丹药。给随众丹药的时候,一并说了丹药用处。
原来,大夫给的这服丹药,是蒙汗药的一种,只要内服黄豆大小的一粒,保管一日一夜都醒不过来。说起这药的来历也是有趣,几年前这大夫救了一个祖传的采花大盗,这药方就是这祖传采花大盗给这大夫的。这大夫自从配了这药,只在自家夫人身上用过一次。要不是遇到沈岳这种情况的病人,压根就不会把这蒙汗药拿出来。
你们主人受了太大的打击,哀痛伤心。如果还是像这样清醒,只怕撑不了几日。只要他昏昏沉沉的睡上几日,再加上我开的方子,在这昏睡的日子里,身体自然就能补得过来。不过这药可千万不能乱用。那大夫叮嘱又叮嘱,这才挎着药箱子离开。
那众随从谨遵医嘱,每日喂沈岳一粒蒙汗药,灌三顿汤药。这一番功夫下来,还真别说,沈岳三日未醒,时不时的还打个小呼噜,而且沈岳那原本蜡黄的脸也有了血色。到了第四日头早上,躺在床上的沈岳,竟是容光焕发,小脸红扑扑的。第四日的时候,那汤药倒是没停,不过看到主人脸色好转,那蒙汗药就不敢再喂了。不得不说,那蒙汗药药效确实厉害,虽说药停了,直到第四日的下午,这沈岳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众随从齐齐称赞,好药
可就在这沈岳沉睡的三天中,那苏州城又是派人来报,出阁的大姑奶奶家不满两周小少爷,不知道怎么的掉到井里,淹死了。众随从得了这个消息,连连叹息,都说这老爷家到底是怎么了。这件事情虽已传到,但是并没有报告给沈岳,怕身体刚刚有所恢复的沈岳知道了这个消息,受不了这个打击。
缓过神来的沈岳,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回想起前几天得到的消息,心情稍微有些平复,不像刚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么激动。虽说是这样,但依旧归心似箭。众人休息了一日,让沈岳吃了些米粥咸菜,体力恢复了一些,这才再次踏上行程。可是刚出岳阳城两天,一匹快马迎面而来,看到车上沈家织坊的旗号,马上人勒马停住,又带了一个信息来——沈岳的大哥沈嵆,也去世了。
沈岳听了这个消息,只是身体一晃,然后振声问道: 这次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报信的家丁说道: 十天前,大老爷刚从扬州回来,搭建灵幡的时候,被掉下来的木杠砸死了?
沈岳已经经历过了最为悲痛的三个消息,现在听到自家大哥去世虽说伤心,但是伤心程度已经大大减缓,甚至可以说是因为前面三件事情而免疫了,麻木了。沈岳不是傻子,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商场磨砺,无论是处世经验还是心智程度,都比常人强上许多倍。前几天之所以病倒,是受不了连番的打击。现在得闻大哥又是横死,心中暗暗觉察到这件事情的不寻常起来。又细细捋了捋从父亲,到刘氏,再到自己儿子去世的日子,几乎是隔一天死一个人。从自家儿子,到现在自家大哥的死期,中间隔了三天。
想到这里,他把心中的想法跟身边的随从说了: 为什么到我大哥这里,隔了三天呢?
随从又把大姑奶奶家的小少爷死讯说了,沈岳又是心中一震,强忍着悲痛说: 这就对上了,隔一天死一个,这是要我沈家断子绝孙,死的一个不剩呀……
沈岳本就是个聪明人,要不然生意也不能做的这么大。此念一生,心中更是着急,恨不得身后生了翅膀,脚上长了风火轮。最起码回去了,能够知道家中这种事情发生的原因是什么,该想办法想办法,该找什么人找什么人,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家死的绝了。
一路弃车换马,骄阳似火的六月,从岳阳到九江,七百里的路程跑了五天就到了,光是好马就累死了两匹。到了九江弃马换船,偏偏天公不作美,又遇上阴天,下起了连绵大雨。沈岳管不了这些,只给艄头多塞银子,只求船走的快些。虽说下了雨,但是江里水势并未见涨多少,艄头得了银子,自然喝斥水手卖力撑船。一路疾驰,每天竟能走出一百多里。从九江到望江县,才走了四日。可是到了望江县,饶是艄头胆大包天,也是不敢再走。只见天上黑压压一片,狂风裹着大雨打在船壁上,一阵乒乓乱响。四日以来,大雨延绵,江水也变得水势汹涌,艄头不经意看到江里一条几丈长的大鱼跃出水面,掀起滔天大浪,差点把船打翻。艄头顿时心中害怕,跪在甲板上磕起头来。
到了望江码头,把船上的乘客悉数撵了下去,这里面就有沈岳。那沈岳一看船家不走了,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话。可是船家心里明亮的很,就算是给再多的银子,也得有命花不是。所以,纵然沈岳说尽了好话,艄头诚然不允。这才有了沈岳带着随从到茶棚里避雨,正好碰到涪筠子,听涪筠子说起来鬼怪一事,知道这是高人,这才跪下来相求救命。
涪筠子听了沈岳一席话,只知道家中死了人,只是想来想去,并不得其终。便开口说道: 按照你的说法,到现在已经死了五个人,都是隔天而亡。虽说事有蹊跷,可是这件事情到现在并没有继续发展下去啊,你让我救你,可是还有人……说到这里涪筠子停了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在问是不是还是有人继续死去。
沈岳听了涪筠子的话,知道涪筠子所问的意思,便开口道: 从岳阳到望江县,我走了九天,这九天里,我只得了一回消息,就是家里又死了三人,分别是我家侄女、侄子和我家侄孙。从苏州到通知我的路上,那信使也是跑了十多天。按照我原先猜测的,这一路走来,我家里已经死了十多口人了。按照这个死法,等我回到家里,能活着恐怕剩不了几个了。
涪筠子听了沈岳的话先是安慰了几句,然后才说: 沈先生,你能明白家里出了怪事,相信您家里人也能明白这个道理。您既然求到我头上,我相信您家里也找了有神通之人,所以沈先生,说不定您到了府上,事情已经解决了也说不定呢。
沈岳听了涪筠子的话,先是道了谢,然后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 先生所言极是,我向来的信使所言了心中猜想,让他回去找得道高人破解。那信使本事我家家仆,在我家里许多年了。听闻我的话语顿时哭了,说家中现在主事之人是二老爷,也就是我家二哥。我二哥为人精明强干,也是从商多年,他也明白过来家中遇了怪事。所以他在家里,整个吴县的能人找了个遍,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十多位。这十多位,钱倒是不少拿,谁知道所来之人不是江湖骗子,就是本领稀松平常。早先来的几人,前前后后转了几圈,也做了一些法事,都说妖孽已除。还有一个竟然抓住了一只二尺多长的大老鼠,就说是这只大鼠妖作怪,现在鼠妖已除,定无后患。我家二哥素来心细,也怕来的都是一些江湖骗子,只说让这些人在家里呆上两天,只要是家中再无人亡去,那自然是后患已除。那些人中有些知道了我家出的事情,到了夜里偷偷溜了。留下来的,也就三四人。当天无事,可是到了第二天夜里,我家侄女跟着身亡。死因竟是跟您说的一样,就在花园二尺深的水池中溺亡了。竟似弯着腰站在水中,自己把自己憋死一般。
那留下来的几人,也都灰溜溜的走了。当天,倒是有一个青年道士留了下来,说是沈府有妖气,要与妖怪斗一斗。我二哥大感欣慰,可是还没等斗呢,那青年道士鲜血淋漓的死在了客房里。死相凄惨,整个胸膛都被剥开了,心肝肚肺不见踪影。自这天起,我家里有妖怪的事情被传了出去,也不知道谁说的,说是有妖邪报仇,只要是沈府的人,都得身死。此消息一出,不光是我家里人,就连家仆下人都被吓得心惊胆战,告假的告假,外逃的外逃,三五天的工夫跑了个干净。连守孝打更的人都没了,我二哥只好出了大价钱,又请来一帮血气方刚年轻后生来做事。就算是不做事,壮胆也好。后来的两天,又从别处请来了两个游方高人。两位高人晚上到了我家里,还没过夜,也都是身死客房,胸腹被剥开,心肝肚肺被掏了去。
涪筠子听了沈岳说的妖物吃心一事,心下奇怪,便打断沈岳的话道: 古往今来,若说吃人的妖物也是有的,其数在不少。可是若说喜食人心,这史书上记载的也有几个。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喜食人五脏六腑的妖物,既然能够明辨五脏六腑是好物,那肯定是具备大神通的,又怎用得着剥开胸膛,再取五脏六腑吃掉的?你这事有古怪呀。
涪筠子所说史书,名为《玄黄妖鬼志》。这《玄黄妖鬼志》有上下两篇,上篇说妖,下篇说鬼。这书还有个异名,上篇叫《妖人志》,下篇叫《冥人志》。传说这两本书是大禹差人所作,后人又依着书补了许多内容进去,传到后来,妖事有十四章,鬼事有十二章。那书中所着的事情不光记录各种妖鬼的模样习性,还把这些妖鬼名字弱点记录在了其中,自古有传说,凡是得到这本书的人,自可驾驭妖鬼。还有传说,那大禹的老婆是涂山氏,这《玄黄妖鬼志》就是涂山氏的陪嫁物品。可是传说毕竟是传说,已经无从考证了。
那涪筠子也并没有见过此书全本,只是跟着师父周游江湖,耳濡目染一些里面的事情。后来去了崂山,得知崂山有此孤本,得性观之,但也是看了十之一二。再后来听说崂山出了大事,镇妖塔上关的众多妖怪一页逃了个干净,并且盗走了不少崂山宝贝,其中就有这《玄黄妖鬼志》的孤本。那沈岳毕竟是凡人一个,涪筠子当然不会跟他说起这些事情。那沈岳虽说是一介商人,可是书也不读了不少,不过书上记载了吃人妖怪的事,他怎么不知道?所以,这又加重了沈岳对涪筠子的信任,听罢了涪筠子的话,趴在地上啪啪啪啪又跟着磕起头来。那茶馆的地面是黄土地面,千人踩万人走,地面极硬,那沈岳只磕的的脑门出血也不起来。
涪筠子跟沈岳说完那吃人妖怪的事,本来心下就有些后悔,此时看到沈岳额头都磕出了鲜血,一边磕一边哭喊先生救命,先生救命……顿时心软起来,只好一边扶起了沈岳一边道: 这件事情我可以答应助你,只是你看我已经一把年纪,而且另有祸事在身,只怕连累你呀。
那沈岳脸上又是泥水又是血水,哑着声音说道: 先生能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怎么会怕先生连累。其实这只是沈岳的表面意思,内里还有一层意思沈岳没说——此时的沈家,如果没有能人救命,只怕全家性命都保不住,哪里还怕什么连累呢。
涪筠子听了沈岳的话,点头应允,只说等雨住了便走。仿佛老天故意和沈岳过不去,这大雨直又下了两天才停住。一行三人又等江里水缓了一天,这才上了大船。本来沈岳要走陆路,可是随从告知沈岳,一来大雨刚过,陆路泥泞必不好走;另者,涪筠子一副花甲老人之相,如何受得了一路马屁匹簸。三人上了大船,一路向着姑苏行去。好在一场大雨之后,水涨船高,水路行进也畅快了许多。
只是一场大雨,上游发水,淹死了不少人。三人立于甲板之上,时不时看到水里漂过的尸体,不光有猪马牛羊牲畜的,还有人的。水中时不时有大鱼跃出水面,看那情景,是在抢食水里的尸体。那情形,看在几人眼中分外凄惨,涪筠子扶着栏杆,嘴里不停的念着往生咒,沈岳也跟着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水流迅速,穿行进的很快,不几日,繁华的苏州就出现在几人眼前。
下船上车,又有下人报来,沈岳赶路的这段时间,沈家上下又死了七口人。沈岳听闻消息,心中虽说有了准备,也是大惊失色,心口一疼,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但沈岳毅力惊人,牙关紧咬,那鲜血竟被他一口又咽了回去。那归心似箭,尽是不可言表。
沈岳扶着涪筠子落了座,嘴上只是催促快点快点。车夫见两人坐下,连连催动马鞭,啪啪打在马身上。那马身上受疼,迈开大步,咴吁吁一声长嘶,拉着大车狂奔而去。涪筠子年纪老迈,被那车颠簸的七荤素,心中又想人已经死了,再快也是救不过来了。可是看那沈岳着急神色,嘴上也不好加以制止。饶是那马车行进极快,到了沈园已是入夜时分。涪筠子下得车来,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一弯腰,吐了个稀里哗啦。
涪筠子吐罢,抬头看着天空一阵发呆,好家伙,这妖云可真是厚实。
那沈园正在治丧,一个庄子,绵延十多里,尽是白花花的灯火。按道理来讲,这一片片的灯火燃起来,应该明亮如白昼才是,可能是刚下过雨,到处朦胧一片,再加上云雾压顶,那灯光在风中摇曳,惨白惨白的,说不出的妖异。几人下车的地方正是庄口,庄口占了好大一片空地,此时搭了一座高高的戏台,一个老生在戏台上一个人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那老生嘴上带了黑三,一个人站在戏台正中,迈着方步,端架拿式,有模有样。老生的唱功也不错,声音清亮,咬字也很清晰。只是涪筠子身处两湖,听不懂吴侬软语,一时不明白老生唱的内容。听不懂归听不懂,但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这老生也不睡觉,一人在雨中的戏台正儿经的唱戏,场面实在是诡异的很。涪筠子妖鬼见了不少,瞪直了眼睛看着唱戏的老生,这人身上既无鬼气也无妖气,影子随着风灯乱摆,确实是个人不错。
周围这些人对这唱戏的老生只是不管不问,似乎是司空见惯,估计是当地的风俗。涪筠子想到这里随口就问了一句,站在车旁迎接的管家就接口道: 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我们这里的风俗。每当遇到治丧大事,过了午夜子时,戏班都会留下一个老生唱清口,是给离去的人和周围看热闹的听的。涪筠子明白,离去的人和看热闹的,都是亡魂孤鬼。
那管家叹了一口气,身旁的一个随从接着说: 我们这也算是独一份,这戏班来了就没走,一直在这唱了快一个月了。幸亏他们戏班有三个老生倒着来,要不然,嗓子眼都唱秃撸皮了。
随从这句话说的管家心里很不痛快,呵斥道: 胡说道什么。
那随从这才察觉说错了话,连声喏喏退到一边,管家收回目光,这才引着大家伙往庄园里面走去。众人下车所在,离着庄园还有一段距离,大家又步行走了许久,来到了沈家大宅的门楼前。沈家大宅占地并不大,相比于王献臣的拙政园和徐泰时的留院,那是小巫见大巫,但胜在一个精巧。沈老爷子爱石,所以沈家园林的石头很是出名,许多石头巧夺天工,就连当时名冠天下的冠云峰都,当时都在沈家园林之内。只是后来沈园没落,才从沈家园林运到了留院。
沈园的占地十余亩,从前到后,一共有十余个小园,房间两百多间。沈园未出事之时,家人仆众也有百十口子,如今时日不同,一路走来,偌大园子竟是冷冷清清,惨然灯光之下,连个人影都没有。众人下车,从门楼进了沈园,入眼处丧幡飘摇,竹头林立,无数的白棚从头到尾望不到边,涪筠子细数之下,竟有近二十处。涪筠子不禁长叹,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死的七零落。
当下已是丑时,夜已深极,连日来涪筠子舟车劳顿,已是困乏至极。那沈岳极是明事,心下虽然无比着急,却催促管家赶紧安排涪筠子休息。那管家接了东家的指示,连声诺诺,着人领着涪筠子去了。那边涪筠子随着随从离去,这边沈岳急急地扑倒一众棺木之前,失声痛哭起来,只哭地嗓音嘶哑。一众随从不断劝慰,沈岳心中沉痛,怎么都不肯起来。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管家扶着沈岳道: 老太太和本家二奶奶来了。沈岳这才颤巍巍站起,扑在自家母亲身上,禁不住再次悲从中来。沈母便给沈岳擦拭眼泪边说: 我儿,现在我家妖冶横生,你一定要保重身体。那黄氏多日担惊受怕,如今看到自家老爷,只觉得得了依靠,也跟着悲哭出声: 老爷啊……那沈岳母亲见到自家儿媳如此,出声呵斥道: 这时候你家男人都回来了,还哭个什么?那黄氏得了老太太呵斥,连忙擦干眼泪,挺直了身板说: 婆婆说的是。
众人又说了几句,沈母看到自家儿子形容枯槁,赶紧催促入房休息。沈岳又问了今日情形,沈母连连叹气,还未开口,那边沈家老二沈岱也到了。沈岱见到沈岳,一把握住沈岳的两手,面上沉痛,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嘴上只说: 三弟,你回来就好。沈岳听了,眼眶又是一红,握住自家二哥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管家连声叹气,把诸人让到屋里坐下,沈岳这才知道,自家大哥大嫂,还有一众侄子侄女侄孙早已死去大半,现在剩下的不过当初的一半人口。不过自家三房胡氏母子平安,倒是让沈岳欣慰不少。老太太告诉沈岳,这些日子来,胡氏也是操心劳力不少,又受到了惊吓,动了胎气。前几天看了大夫,现在吃了安胎药早早歇下了。
沈岳将一路来所遇之事简单向老太太及众人说了,并且把遇到涪筠子时的情形,添油加醋着重说了一遍。老太太双手扶着胸口,只感叹沈家有救了。沈岱听了却又缓缓摇头,说只怕这次又遇个骗子。沈岳众人听了沈岱的话,又联想到多日来请到的这些大师这些道士,一个个又愁苦起来。唯有黄氏仍旧信心满满,说: 我觉得这次老爷请到的大师不一般,咱们沈家定会逢凶化吉。沈岱却说: 先不忙说这些,昨日我在姑苏城也请到了一位仙师,在悟真观挂单,说是京城灵通观来的。听闻咱家之事,也和三弟请的那位道长一样,并未说起报酬之事。只说降妖除魔是本分之事,定当义不容辞。"沈岳听了二哥的话,本来已经萎靡的神情自然大振,连忙问仙师何在?沈岱说: 仙师早已在咱们内院布坛做法,只等妖孽现身。
沈岳听了妖孽现身之话,直觉不对,心想要是道法高深,怎么还要等得妖孽现身,不会自己去寻吗?可是沈岳明白,就算自己内心所想是真实之事,也不能说出来伤了大家的念想。此时此景,这个家最需要的就是信心。念及此处,便跟沈岱名言,让母亲和黄氏去休息,沈岳沈岱带上十几名雄壮青年一起去内院查看。那老太太虽说已近耄耋之年,满头银白,听了沈岳的话,也是摇头不止,执意要和两个儿子同去: 要是这白云观来的道长修为极高,我等自然不怕那妖物。要是那道长修为不行,我沈家早晚要造那灭顶之灾,怕什么,死就死了,死之前我也要知道是什么害我沈家家破人亡。老太太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自有一番气势。沈岳沈岱听了母亲一番教诲精神大振,招呼了十几个青壮,把老太太拥在其间,气势汹汹往内院行去。
这边再说那涪筠子,随着随从到了跨院,实在过于劳累,简单梳洗之后,倒在榻上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觉身周颤了几颤,耳中听得几声嘶鸣,脑中一震,暗叫不好,猛然从坐了起来。抬眼看向窗外,只见窗外仍旧黝黑,却见那黑夜传来几声哭嚎,又有许多惊呼。三两下裹了衣服,纵身出了客房。来到屋顶,只见一处内院灯火通明,许许多多的人影相杂其间,奔走呼号。那黑夜中又有许多丝丝缕缕雾气相间,并不飘散。涪筠子心道果真是妖物造孽,踏着屋顶瓦片,一刻不停往那处奔去。
待奔到近处,只见那三进大院之中,许许多多人手抓旗幡,左右招摇。那旗幡之上,龙飞凤舞,画着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符咒。涪筠子仔细观看,也只看得出那是六甲孤虚秘法,不过究竟怎么操作布阵,涪筠子却看不明白。涪筠子暗道,这六甲孤虚秘法,是古法,原是用于杀伐争战的兵家秘术,其效力可攻可守,可极大助长我方气势与力度,十分巧妙。早些年涪筠子随师父周游天下之时,倒是见过别人使用这才记得。只是那时那人所用此法,只是下棋之用。那场棋下的那是惊天动地,附近鬼神都远远遁走。
涪筠子想到此处禁不住连连哀叹,现在天下道法衰落,哪里有人能够再使得那种大法。涪筠子感叹之后,再看那内院,只见人来人往,旗幡招展,一个通体雪白的妖怪,正被困在符阵中间。
涪筠子看得清楚,那符阵中的妖物,是一个遍体雪白,形容妖媚的狐狸。虽说那妖物只是狐狸本体,在符阵中不断挣扎哀嚎。但若是常人看白狐,只会觉得心痛异常。看得久了,就觉得让这狐狸在这里受苦,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只想抢过去把它救出来,抱在怀里安抚一番。涪筠子心念至此,也是连连感叹这个妖物不是凡类,幸而自己多年修为造化,定力非常人所能及。
其实有这想法的不仅仅是涪筠子一人,围在那大阵之外的众人无不心思如此。只是那在阵眼之处做法的道士早就告诫过,这妖物媚术极强,千万不要被吸引过去。那周围手持旗幡的青壮,嘴里早就含了丹药,身上手上也都贴着黄纸画的清心符咒。为了防止万一,还每人给了一张纸符,让紧紧攥在手里。不过就算是做的如此周密,还是有人定心不稳,忍不住要往那符阵中去。可还没等那人进入阵中心,就被一阵雷电抽打在身上,嘴中哀嚎着晕了过去。这人一倒,马上就有人拾起地上的旗幡,接替那人位置,随着地上画下来的步法,一步一步左右扭动前进。涪筠子看得出来,那些青壮走的都是禹步。也亏了那道士心思细腻,不然禹步博深,这许多青壮如何学得会。
这道士用心极深,可惜苦了圈外的沈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不顾众人阻拦要救符阵中心的狐狸。听了周围人的劝阻涪筠子才知道,原来这符阵中心的狐狸不是别人,正是沈岳的三房胡氏。涪筠子明白了狐狸的身份,叹息一声,只觉得人妖殊途,何必受此大苦。涪筠子又在屋顶上看了一会儿那道士作法,又看了看天上薄了几分的妖云,只道这沈园大祸已除,随即暗赋,明日就此离开为好。
可是还没等涪筠子动身,只见那符咒中的狐狸,身子忽然一阵扭动,竟然是淡了几分。涪筠子一见,心中疑窦,细细看去,才看出来,原来这妖狐竟然身怀有孕。涪筠子心想,也是多亏了这妖狐怀了孩子,要不然光凭这玉蝉子一人,恐怕是对付不了。涪筠子心中觉得狐狸悲苦,可是娑婆世界,哪个又不是苦人?
心念至此,涪筠子顺着原路悄悄回了房间。涪筠子在榻上躺下,闭上眼睛,脑中又现出那白毛狐狸挣扎哀涕模样。心潮反复,过了好一会儿,耳中听闻雀跃欢呼之声,涪筠子明白,那狐狸是彻底被那道人收服了。心念至此,涪筠子心中又忍不住悲伤起来。又听几声鸡鸣,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觉天色微明,那厚重的妖云又淡薄了不少。涪筠子坐起身来,又想起京城中那松树妖怪,心说既然这沈府的妖物被抓,正好就此离开,免得京城那个大妖追查自己到此,连累人家姓名。想罢,涪筠子收拾了行囊,悄悄开了门,见跨院中空无一人,随即轻步走了出去。
出了跨院,涪筠子吸了一口清晨的清新空气,这才看清,原来这沈园是临了一条大河所建。此时晨曦时分,除了跨院内时不时传来的丝缕呼喊,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河上笼着一层薄雾,只有几只水鸭子在雾里游来游去,说不出的安详宁静。要是沈府不遭此大难,这时多么好的一处所在。涪筠子叹息一声,看着沈园依旧白幡招展,白色的灯笼在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