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只在一刹那

裴思恒重生后只做两件事。
第一件是与我退婚。
第二件是将我毁容。
我这才知道，原来前世的十年婚姻，他早就后悔了。
于是转头嫁给了他那素有在世阎罗之称的兄长。
他却只当我在赌气。
我兄长娶你只是图一时新鲜，不出半年定会将你休弃。
到时候，你还会巴巴地求我纳你为妾。
他不知道。
他口中那位乖戾无情的兄长苦求了一世，才换得今生与我重逢。
而我，不会再错过他了。
1
重回订婚那日，裴思恒坚决要与我退婚。
姜芷姑娘，我心已有所属，你若强求也不会如意。
说着，他竟直接越过我，将那枚象征着爱意的同心结交给了庶妹。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的目光中竟没有一丝爱意。
可临死之前，他不是还握着我的手同我深情告白吗?
我不甘心地想问他缘由。
恒哥哥，你这是?
他却当作完全没有听到。
只见他俯身跪在地上，无比坚定地对母亲说:
伯母，我心慕婉儿已久，还望您能成全。
闻言，向来温柔的母亲第一次在我面前急了眼:
那我的芷儿呢?你若这样，让芷儿在上京女眷中如何自处?
裴思恒仿佛毫不在乎，他轻飘飘地回道:
姜芷姑娘才貌出众，定然不缺我这一门婚事。
如若她非我不可，那么纳她为妾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母亲气得当场晕厥，再说不出一句话。
裴家老夫人气急败坏地唤仆从鞭打裴思恒，强逼着他收回刚才所言。
可任由藤条打得再狠，他也不改其言。
我裴思恒，今生今世非姜婉儿不娶。
长厅中，他一袭锦绣长衫，眉目如画，分明与我记忆中少年的模样无二。
可那眼神中的冷漠与疏离，却令我不由得一怔。
我清楚地记得，明明前世的这天，是他亲手将一枚同心结交与我。
允我今生今世永不相离。
怎么重生回来，一切全都变了样。
我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他。
目光相汇，他瞬间闪躲。
那一刻，我恍惚之间明白了。
原来裴思恒也重生了啊。
只是与我不同，他不想再重复前世那种平淡的人生了。
也不想再爱我了。
2
见我迟迟不肯答应，裴思恒突然贴近了我。
他的身上还有着我熟悉的味道。
姜芷姑娘，如若你有隐疾之事为上京人所知，又会如何?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厌恶。
我彻底呆在了原地。
脑海中突然浮现前世我们订婚后的那个雪天。
那天，我的外祖在家中突发癫痫而亡。
郎中同我说，这种隐疾大有传代之可能。
为了不影响裴思恒的前程，我哭着跑去裴府求他取消与我的婚约。
但他却死活不肯松口。
我记得当时是他温柔地将我揽在怀中，格外认真地对我发誓:
芷儿，我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人。
可是我怕我会变成一个疯子。
不会的，我的阿芷永远不会的……
自那之后，这种隐疾就成了我心中最不可触及的一块逆鳞。
每每想起，都会心惊胆战。
生怕有那么一天，我会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前世，为了顾及我的感受，裴思恒从来不在我的面前提及此事。
甚至还会为了我，刻苦学习医术，日日为我煎药调理。
我天真地以为他一定是爱惨了我，才愿意这样包容。
但如今，为了能摆脱我，他却不惜用最无情的方式揭开我的伤疤。
十年婚姻。
原来他早就后悔了啊。
一种强烈的痛楚压在心头。
憋得我近乎窒息。
在宾客们的讥讽声更甚之前，我颤抖地接下了裴思恒递来的退婚书。
仓皇而逃。
3
庶妹赶出来追我。
她身子本就孱弱，才跑了两步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嫡姐，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然淌了下来。
我没好气地回头看她:
你若喜欢他，为何不肯早点告诉我。
非要到今日，你才肯和我说实话吗?
庶妹哭得更厉害了。
嫡姐，你知道我……
我不是有意的……
说着话，她竟双腿一软，直接昏倒在我面前。
我正欲伸手去扶，背后一双有力的手却突然将我重重地推到了一旁。
还没等我站稳，身子就已经跌进了旁边的湖中。
膝盖重重地磕在了湖底的青石之上，血瞬间扩散开来。
我吃痛地吸了一口气，动弹不得。
湖面之上，裴思恒很小心地扶着庶妹的腰，柔声问:
婉儿，你还好吧?
庶妹拼命摇头，紧紧拽着他的手求他赶快救我:
裴哥哥，你快救姐姐，她掉进水里了。
裴思恒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婉儿，你的身子还没大好，初春风寒，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若是再吹风，恐怕又要病一场了。
我不要紧，只是姐姐她……你快救她。
直到这时，裴思恒才肯看一眼跌进湖中的我。
你姐姐的身子骨比你好，只是落水而已，不用担心她。
倒是你的病，必须立马请郎中了。
说完，他抱着庶妹急匆匆地离去。
不再看我一眼。
湖水逐渐淹没我的胸腔。
我的脑袋逐渐空白，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想要彻底沉沦。
或许再来一次，我和裴思恒就能回到当初。
意识模糊之中，一双手将我的身子从湖水中拖起。
裴思恒终究还是放不下我。
我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阿恒，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抬头，却蓦地对上了一双冷傲深邃的眼。
是裴向南。
那个素来有冷面阎王之称的裴家二郎。
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令我瞬间慌乱。
我挣扎着想从他的怀中脱离。
裴……世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几分，嗓音低沉:
下一次，不要再认错人了。
4
在裴家族老的反对之下，我和裴思恒的婚约最终还是没有解除。
为落水之事，裴家老夫人特意命他为我送来赔罪礼。
是酥月斋的糕点。
犹记得，前世我们成婚之后，为了能让我吃到最先出炉的桂花糕，他总是一大清早就去酥月斋排队。
当时我嗔怪他太过麻烦。
他只是笑着揉我的脑袋:
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再麻烦也无所谓。
但如今的他就站在我的面前。
目光却丝毫没有了当日的温情。
那日我并非故意对你不管不顾。
婉儿她的身子太弱，如若我不抱着她去找郎中，她会大病一场。
而你的身子康健，只是落水而已……
他想要让我理解他的苦衷，让我明白他抛下濒临死亡的我，是有更特别的考量。
但他不知道，那日落水之后，我也曾大病了一场。
高烧两日，让我差点成了废人。
裴公子救自己心爱之人情有可原。
我仓皇偏过了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眼底的泪。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芷儿。
裴思恒突然温情地唤着我的名字。
如同前世那样。
芷儿。
那种温情令我有些眩晕，恍惚间我以为我们之间又回到了之前。
但下一秒，他的声音却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们这样纠缠下去，彼此都不会好受。
而且婉儿她，真的很可怜。
他走上前，将那封拟好的退婚书又归还给了我。
祖母说她一定要听到你自己说不愿意，才肯同意我退婚。
注意到我苍白的唇色，他的目光顿了一顿。
但只是一瞬。
我心下了然。
今日他肯来登门，并不是因为落水之事心存愧疚。
而是他需要求我。
需要我主动开口与裴家老夫人退婚，成全他与庶妹。
我不该幻想的。
不该幻想他多少对我还有一丝情分的。
这太蠢了。
我会主动与裴夫人说清楚。
得到满意的答案，裴思恒的眼睛一亮，嘴角也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只是，我需要明确一点。
不是你与我退婚，而是我想要退婚。
这门亲事，是我不想要的。
裴思恒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我知道，像他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最受不得的就是别人的羞辱。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姜芷，你以为像你这样的疯子，除了我会有人要吗?
疯子?
瞧吧，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是嫌弃我的。
只是今天才肯说出口。
我强忍着泪水瞪着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阿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
不用说了，我困了，裴公子请回吧。
他怔在原地，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在他走后，我将那盘糕点囫囵吞枣地塞进了嘴里。
却尝不出一丝滋味。
眼泪顺着回忆一并淌了下来。
那个说要守护我一生的少年终究还是变了卦。
5
脸上突然一阵火辣。
我急忙取出梳妆台上的镜子。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满是红点的脸。
吓得我将镜子打翻在地，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婢女阿离见到我的样子也吓坏了:
小姐，你的脸怎么会突然长出那么多疹子?
可是乱吃了些什么东西?
我现在就去找郎中。
她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薛郎中已然被她拽到了我的面前。
姜小姐这病怕是误食了某种毒素，只是小人医术不精，暂时察觉不出究竟是何种毒。
阿离听到郎中说没有法子，崩溃地嚎啕大哭。
薛神医，女子的容貌最为紧要，我们小姐这脸要是治不好该如何是好?
这毒似乎不像中原之物，姜小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郎中的话瞬间将我点醒。
我扭头看向瓷盘上那所剩无几的糕点渣滓，心猛然抽搐起来。
是裴思恒。
年少时他曾跟着西域游医学习过药草知识。
前世，他总喜欢躲在书房为我研制药方调理身子。
那时的他说他此生唯一所愿就是我的身体安康。
我也天真地服下他精心熬制的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如今细细想来，其实闺阁之时，我的身子一向健康，反倒是在吃了他的药之后才会时不时地气短懒言。
倘若如此，他竟从那时就开始了对我的算计。
他怕我生出一个变成疯子的孩子。
就彻底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
如今，为了逼我就范，又故伎重施给我下药。
一旦我容貌尽毁，无论裴家族老如何反对，我们之间的这门婚事一定能够解除。
毕竟，没有人家会想要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
真是好狠的心。
不出我所料，只一个下午，我毁容之事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一时间，我成了整个上京城最悲催的女人。
人人都说如果活成我这样，还不如一条白绫做个了断。
包括我的父亲。
他不忍姜家清流名声毁于我手，强逼着我入庵为尼。
你如今这个样子，以后是不会有人要的。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昂着头，想要保有最后一份骄傲。
但他却视这点骄傲如同污泥。
如今你成了这个样子，便是你的错。
台阶之下，我望着父亲那张冰冷的脸。
上面全都写着他不再需要一个被退了婚，又毁了容的女儿。
雨水淅沥。
我罚跪在阶前，膝盖处的旧伤隐隐作痛。
但在父亲的威严之下，无人敢替我说情。
临近屈服之时，一袭猩红色的锦绣长袍垂落在我眼前。
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