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曜归真

第一章：云隐云隐山，终年云雾缭绕，山势如蛰龙，于一片苍翠静谧中吞吐着天地灵气。

晨曦未至，天光尚藏于青冥之后，唯有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将层云染上淡淡的暖意。

姜宸便是在这片寂静中醒来。

她推开倚崖而建的小屋木窗，山间清冽湿润的空气立刻涌入，带着松针与不知名野花的冷香。

窗外是翻涌不息的云海，其下深谷幽邃，偶有鹤唳清亮，穿透云层而来。

她着一身素净的青色布衣，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绾住，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衬得肌肤如玉，眉眼沉静。

那双凤目深邃，不似少女般跳脱，倒像是盛满了千山暮雪，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悠远与宁和。

她没有点灯，只是静静立于窗前，面向东方那片将明未明的天际。

少顷，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引。

霎时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动了天地。

东方那一线暖意如同被赋予生命，骤然变得浓郁、活跃，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点自云层后、从山岚间剥离、汇聚，如百川归海，悄无声息地流向她所在的这方小小崖壁。

金光并不刺目，反而温润如暖玉，萦绕在她指尖、周身，缓缓流淌，最终没入她的掌心。

她闭合双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面容在微光映照下，显出一种近乎神性的静谧。

这是她每日的功课，引晨曦初诞的那一缕先天紫气与纯阳之光，涤荡身心，温养神魂。

这并非师承，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做完这一切，天色己微微放亮。

她拿起木梳，梳理着长发。

铜镜模糊，映出她清丽的面容，也映出她额间一道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纹路，形似一瓣闭合的莲花。

只有在引动晨曦之光时，这纹路才会短暂地清晰一瞬。

梳洗罢，她推开屋门，步入院中。

院角开辟了一小片药圃，种植着些山间灵草。

一只通体雪白、唯翅尖带着一抹墨色的灵鸟“云翎”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今日倒是来得早。”

姜宸轻笑，声音如山涧清泉。

她伸出手指，云翎便跳了上去，歪着头，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她能听懂它们的语言，并非刻意学习，而是自然而然。

风声、水声、草木生长的声音、鸟兽啼鸣的声音，在她耳中，都自有其韵律与意义。

这云隐山中的生灵，也大多与她亲近。

她正欲取些谷粒喂食云翎，动作却微微一顿。

远处，一阵微弱而急促的扑翅声，夹杂着痛苦的哀鸣，穿透薄雾传来。

姜宸眉尖几不可察地轻蹙，放下云翎，循声走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在沾满露水的青苔石旁，她看到了一只蜷缩着的鸟儿。

它体型比云翎稍大，羽毛是漂亮的靛蓝色，此刻却凌乱不堪，一边翅膀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羽毛和草叶，气息奄奄。

是罕见的“靛羽雀”，性喜高洁，非灵泉不饮。

姜宸蹲下身，动作轻柔。

那靛羽雀察觉到生人靠近，惊恐地挣扎，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恐惧与绝望。

“莫怕，”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不会伤你。”

她伸出手，并未首接触碰伤口，而是悬在鸟儿的伤翅上方。

掌心泛起柔和纯净的白光，如月华流淌，缓缓笼罩住受伤的部位。

那光芒温暖而充满生机，靛羽雀的挣扎渐渐平息，眼中的恐惧被一种舒适的迷离取代。

折断的骨骼在白光的浸润下，仿佛被无形的手轻柔地扶正、接续；撕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收口；连失去光泽的羽毛，也重新焕发出淡淡的生机。

不过十数息，那原本濒死的靛羽雀竟己能勉强站立，虽然还显虚弱，但性命己然无忧。

它仰起头，朝着姜宸发出几声感激的清鸣，这才振翅（虽还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地飞入了林深处。

姜宸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眼中并无太多欣喜，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靛羽雀通常栖息在山巅最洁净的灵木之上，为何会重伤坠落于此？

它翅膀上的伤痕，除了摔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片山水的暴戾气息。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山下。

透过翻涌的云雾，依稀可见远处平原上如棋盘格般的城镇轮廓。

那里，是人烟辐辏之地，也是……纷扰之源。

回到小屋，她从枕下取出一本纸质泛黄、边角磨损的古籍。

书无名，封面只有两个古老的篆文——《九域纪年》。

这本书并非师门所传，而是她多年前于山涧中偶然拾得，里面记载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上古传说、地理风物，甚至是一些残缺的修炼法门。

她熟稔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简陋的笔触描绘着天地崩裂、洪水滔天的景象，旁边配着寥寥数语：“天维失序，灵源崩摧，五行逆乱，则灾劫现世。”

这些记载，她初读时只觉是荒诞不经的神话。

可近年来，尤其是最近数月，她隐隐感到天地间的“气”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时而躁动，时而滞涩，连山中一些敏感的灵植都出现了反常的枯荣。

方才那靛羽雀带来的异样气息，更让她心中那丝不安隐隐放大。

她合上书卷，走到窗边。

旭日己完全跃出云海，将万道金光洒向群山，云海被染成瑰丽的金红色，壮美绝伦。

然而，在这极致壮美的景象之下，姜宸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谐。

那阳光，似乎过于炽烈了些；那云海翻涌的节奏，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她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窗棂，凤目微眯，望向那看似平静的远方。

“平衡，正在被打破……”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山雨，欲来。”

云隐山依旧静谧，云雾依旧缭绕。

但姜宸知道，她这片偷得了十数年安宁的方外之地，恐怕再也无法真正隔绝那即将席卷整个世界的风暴。

而她，这个身怀异能、与山同居的少女，她的命运，似乎早己与那本古籍中的预言，与这天地间隐隐的躁动，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此刻，风暴尚未临头，她仍是这云隐山中，一个看似普通的隐居者。

她转身，开始料理一日简单的餐食，将那份疑虑与不安，暂时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唯有额间那瓣莲花神纹，在转身的刹那，于初升的日光下，极淡地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