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第三年,萧景寰还是不承认我是他的妻。
所以等澧朝派人来赎他时,想都没想,就将我抛下。
临走时,他扔下几块金饼,对我说:
你痴傻蠢笨,与孤有云泥之别,救命之恩已偿,从此再无瓜葛。
我牢牢记住这句话,将萧景寰从心里彻底抹去。
不到半年便为自己寻了位新夫君。
然而成亲当日,那位说要与我再无瓜葛的前夫却当朝失控,脸色惨白地质问我:
你是孤的太子妃,怎么能嫁给别人?
1
澧朝派使者来接萧景寰的时候,我正和几位大婶一起剥花生。
消息一经传开,草原上立马炸开了锅。
落落公主算是熬到头了,辛苦三年,赚了个太子妃的位置。
也不看看落落公主为了澧朝太子,这三年过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也该她走运了。
大家七嘴舌地讨论着,连大汗都特地把我宣到王帐。
他左右拥着美人,脚边都是澧朝为了赎买萧景寰献给他的金银珠宝。
澧朝规矩大,定不会让一个傻子当太子妃,能捞个侧妃当当就是你的造化。
若是以后混出来了,永远别忘了自己是草原的女儿,更别忘了是本汗这个阿兄才让你有了今天。
他说得心不甘情不愿。
我知道他这是后悔当初为了羞辱萧景寰逼他娶我了。
若是换一位智力正常的公主,他能得到更多好处。
我自小怕他,战战兢兢地低声反问他: 那阿兄,如果落落混不出来呢?
大汗嗤笑一声: 要是混不出来,那就死在澧朝,永远不许回草原,也不许说你是我额森的妹妹。
唉,额森还是这么无情。
和小时候背着父汗欺负我时一样。
一整日,多的是来告别和恭喜我即将去澧朝过好日子的人。
萧景寰冷眼看着我们痴心妄想,直到翌日启程,他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的包袱丢下马车。
跟随包袱落到地上的还有几块金饼。
热闹的氛围一时沉寂下去。
他一身蟒袍,立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孤不会带你回去。
你痴傻蠢笨,与孤有云泥之别,这几块金饼算是偿你救命之恩,此后再无瓜葛。
这三年他说过无数次这种话。
明明他也可以私下里告知,却选择在我满心欢喜后给我当头一棒。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恨俘虏了他的额森可汗,也恨被额森用来折辱他的我。
草原上的牧民快意恩仇,闻言纷纷开骂。
澧朝人太不是东西了,连自己的妻子也能抛弃。
他忘了当初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只有落落公主愿意带他回去吗?
听到这些,萧景寰皱了皱眉,又扔下几块金饼。
如果不够孤再……
够了够了。
我忙将金饼捡起来塞进怀里。
萧景寰养尊处优惯了,对什么都挑剔,这三年为了供养他,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收他几块金饼一点也不过分。
刚刚孤说的,你都听清了吗?
我拍拍包袱上的尘土: 都听清了。
萧景寰看我这般平静,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孤说不带你回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怕我太笨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只能将脑袋点得更用力,表示自己真的听清了。
可萧景寰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孤说吗?孤回去,可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使劲想,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要同他说的。
最后在他古怪的审视下,我忽然灵光一闪。
有的。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认真嘱咐道: 你快些赶路吧,若是天黑前到不了下一个驿站,路上该遇上狼群了。
萧景寰神情微僵,继而冷哼一声,终是放下了车帘。
绵延的澧朝车队渐渐驶离。
额森脸色铁青地上来踹我一脚,骂了句丢人现眼的蠢货。
牧民们却很同情我惨遭抛弃,一边安慰我,一边骂澧朝人忘恩负义。
我没好意思说,其实萧景寰离开,我是松了口气的。
2
帐篷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萧景寰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
他一样都没带走。
我收拾着这些旧物,不自觉想到萧景寰刚被额森掳到草原的时候。
那时他很狼狈,浑身血肉模糊,腿上还中了箭。
额森最喜欢折磨澧朝人,为了羞辱萧景寰,派人把他的衣裳扒光,和牛羊放在一起。
最后牛羊被瓜分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他。
澧朝太子没人要吗?
没人要就宰了吧。
额森打仗很厉害,压根不会忌惮澧朝。
就在这时,我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大汗,能把他给我吗?
你要他做什么?都快死了,你个傻子养得活吗?
我也不晓得要他做什么,但看到他那张脸,就不想他死。
我想先养着试试,养活了可以给我做个伴,陪我说说话。
额森来了兴致,看看萧景寰,又看看我,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跟着他笑。
我不知道又说错了什么,无措地攥着衣角。
小傻子竟然也知道想男人了。
行吧,本汗就把他作为和亲太子赏给你做丈夫。
就这样,额森找到了羞辱澧朝的新玩法。
他要让澧朝最高贵的太子殿下娶一位草原上的傻子公主。
可我却有点高兴。
父汗曾说过,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死之前替我寻个丈夫做倚靠。
如今我自己找着了。
父汗若是知道一定会夸落落我很能干吧。
为了父汗能夸我,我愣是一口羊奶一口羊奶地把他喂活了。
可萧景寰醒来头一件事却是要找额森同归于尽。
他当然不可能成功。
被额森的人套上红嫁衣,按着脑袋和我拜了长生天。
额森警告我,要是我看不住人,就把他剁吧剁吧喂狼。
只是萧景寰念了两日卧薪尝胆,自己就想通了。
之后也没再闹腾。
3
我不知道卧薪尝胆是什么意思,以为他爱吃羊蛋,便天天给他买。
阿布婶朝我挤眉弄眼: 落落公主,天天给萧驸马吃这个,他是不行还是太行?
我挠挠头: 他可能就是爱吃,老是念叨。
阿布婶啧啧两声,把剩下两个都给了我。
萧景寰却被气得脸色铁青: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有点心虚: 嘿嘿,还是被你发现了。
但你放心,我这是小时候被吓的,不影响干活,也不会遗传给我们的宝宝。
他更生气了,斩钉截铁地说死也不会和我生孩子。
我没灰心,加倍地对他好。
给他买新衣裳,买好吃的,但他却很嫌弃,转过身就扔了。
被塔娜婶看见,指着他鼻子骂: 五斤羊奶才能换这么点糕点,落落公主自己都舍不得吃,亏你还是澧朝太子,连节约粮食的道理都不懂
萧景寰冷笑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塔娜婶提议找几个人好好帮我管教一下这位和亲太子。
我一边把捡起来的糕点往嘴里塞,一边打圆场: 算了算了,还能吃哩。
萧景寰看我的眼神愈发鄙夷。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在地上捡东西吃的傻公主?
我也不知道啊。
我从小就是公主,因为小时候阿娘和父汗天天动刀动剑,就被吓成了傻公主。
父汗死后,额森厌恶我这个澧朝女人生下来的傻妹妹。
什么都不给我分。
饿肚子的时候哪里还会管地上的东西脏不脏?
萧景寰对我的事不感兴趣。
也不承认这桩婚事。
所以当他被额森捉过去,要他当众亲我一口时,萧景寰抵死不从。
额森怒了,又要扒他衣裳抽鞭子。
我鼓起勇气挡在他面前: 别打我丈夫,要抽抽我。
行,那就抽你。
才五鞭子我就疼得哇哇大哭,额森嫌烦,将我丢了出去。
萧景寰,我好疼,你能扶我回去吗?
萧景寰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
谁让你多管闲事?
说罢,他直接略过我扬长而去。
我有点难过。
但后来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你不要以为做这些孤就会喜欢你。孤是澧朝太子,一时落难才沦落至此,孤早晚会回澧朝,绝不会留在这儿和你生孩子。
这样啊,也不要紧嘛。
那在你回去之前,可以对我好点吗?也不需要太好……陪我说说话可以吗?
萧景寰打破我的希冀: 孤同傻子没什么好说的。
塔娜婶被萧景寰对我的态度气得牙根痒痒: 这种男人就应该拉出去喂狼。除了花你的钱,害你受伤,一点用处都没有。
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我想,我图的约莫是他那张脸,标准的澧朝人长相,与我阿娘很像。
还有就是草原这么大,一到夜里,别人的帐篷里都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我很羡慕。
可这些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
萧景寰再不走,我怕是穷得连帐篷都要变卖了。
4
趁着手里有钱,我赶紧到集市买了牛羊。
集市上很热闹,到处都是卖奴隶的。
剩下这两个半价的有人要吗?
没人要就拿去喂狼王了。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我是个痴儿,所以总是吃一堑再吃一堑。
看着血肉模糊,只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的两个人,我没忍住问了价。
人伢子眼睛一亮: 便宜的嘞,一块金饼就能买俩。
可我只有半块金饼了。
人伢子不由分说把我推到前面验货。
那就挑一个,剩下一个喂狼王。
这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形容狼狈,奄奄一息,几乎同时伸出手拉住我的裙摆。
救我。
救救我。
我犯了难,在人伢子的催促下,最后掰开了年轻男人的手。
抱歉,我钱不够。
知道我的选择,男人松了手。
没关系。
我低着头将年轻姑娘背上牛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男人正要被人伢子塞进麻袋。
咬咬牙,又折返了回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半价的不包活,也退不了货。
看着人伢子警惕的目光,我使劲摇了摇脑袋,指了指被装进麻袋的男子。
这个我也买了,牛车可以抵吗?
好不容易送走了花钱如流水的萧景寰,我又带回了两个急等着救命的吞金兽。
领着刚买的牛羊去找额森求药,他差点没笑死。
澧朝狗太子刚走,还敢往家里领人?真是蠢材。
求药可以,先把上回欠本汗的那匹丝绸还了。
丝绸是为了萧景寰借的。
但他嫌粗陋。
我拿刚买的小羊抵债,额森方才施舍我几瓶秘药。
几天后,两只吞金兽醒了。
一只叫阿朵,另一只叫李二牛。
据他们自己说,都是最普通的牧民,因战乱才沦为奴隶。
塔娜婶怕我再上当,忍不住提醒道:
这话你也信?看那两人的长相气度就知道身份不简单。落落公主,你别又捡回来两个和澧朝太子一样的灾星。
5
我虽然脑子不灵光,但也看得出来他们没说实话。
可要说和萧景寰却也一点都不像。
萧景寰醒来第一件事是找额森拼命,但阿朵和李二牛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萧景寰养病的时候,我说什么他都不搭理,给他喂饭喂药都要小心翼翼。
但阿朵和李二牛哪怕还起不来床,每天都会帮我干活。
阿朵绣工精妙,我那些破了洞的衣裳经她一改造就跟新的一样。
李二牛力气大,几天功夫,家里的柴火就堆得比小山还高。
塔娜婶见了也是连连点头: 这才是对救命恩人的模样。
说到救命恩人,看着从面前走过的李二牛,我心里莫名有点心虚。
李二牛察觉到不对劲,主动问我: 是不是我活干得没有阿朵好?
见我摇头,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就跟逗我玩一般。
那你怎么躲着我?
李二牛身姿挺拔,宽肩窄腰,笑起来叫人如沐春风。
我有点紧张,好半天才嗫嚅道: 那天对不起。
那天,我身上钱不够,是打算只救阿朵的。
可直到今天,哪怕李二牛已经活蹦乱跳,我仍然忘不了那日将他的手掰开时,他眼底的绝望。
还有那句沙哑的没关系。
他仿佛已经忘了,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我素昧平生,却给我食物衣裳,替我治伤,救我性命。若不是你,我早就被喂了狼王。
他说着说着就伸手捏了捏我的小脸,笑道: 我还想着要立个长生牌位把你供起来,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还自责上了?
6
这一幕被阿朵看见,以为我受了欺负,当即朝李二牛扔了颗石子。
明明共患过难,阿朵和李二牛却好像不怎么对付。
阿朵说李二牛怪怪的,不像普通牧民。
我看着阿朵那张顶漂亮的脸,很想说,其实你们都怪怪的。
不过这不影响我觉得他们待我好。
比额森好,比萧景寰好。
我的小帐篷因为他们也有了欢声笑语。
阿朵还说,以后额森要是再欺负我,她替我出头。
我的心里暖暖的,却没料到阿朵一语成谶。
第二日,我们在河边浣衣的时候正巧碰上额森过来饮马。
我拉着阿朵跑,却被额森挥出的鞭子绊倒。
正当额森考虑怎么欺负我时,一柄匕首突然朝他刺来。
他下意识松手,轻松将阿朵制住。
整个草原敢行刺本汗的屈指可数,小蠢货,你救的这位美人胆子不小啊。
不如用她来赔怎么样?
话落,我就看着阿朵一口咬上了额森的虎口。
心里一咯噔,知道这下是真把额森惹怒了。
立马挡在阿朵面前: 别打我朋友,要抽抽我
这回才两鞭子我就疼哭了。
第三鞭落下的时候,没有预料的疼痛,是赶来的李二牛将鞭子接住了。
闻名天下的额森可汗就是这么欺负自己妹妹的?
要打架冲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如他所愿,额森冲他来了。
作为草原霸主,额森单挑七匹狼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我们三个。
李二牛伤得最重,关键时刻全靠他扛着。
疼不疼啊?我一边哭,一边替他涂药。
他撑着脑袋看我,伸手替我抹掉眼泪,边笑边道: 落落,我好疼啊。
我哭得更凶。
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愈合。
7
这事没完。
额森睚眦必报,隔天就趁我不在把阿朵和李二牛绑了去。
我提着锄头去救人结果却是自投罗网。
对不起,是我弄丢了额森的羊,这才连累了你和阿朵。
或许额森和萧景寰说得对,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才会什么都做不好。
傻落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
萧景寰也经常说我傻,嘲讽的,冷漠的,嗤之以鼻的,仿佛我是这世上最糟糕的人。
我每回听了都会难过好久。
可从李二牛口中说出来,我竟然觉得温柔极了。
真奇怪啊。
我们被额森关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水位起起落落,每当没过头顶,李二牛都会将我举起。
到了第四天,他也撑不住了。
落落,我可能快死了。
他虚弱地看着我,嘴角含笑,和父汗死之前一模一样。
泪水决堤,我不停地摇他: 李二牛,你别死。
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有点懵,下意识跟着问了句: 那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下一瞬,快死了的李二牛突然将我抵在池壁,低眸在我的唇上轻啄了下,很快又松开。
在我惊讶的目光下,他抱歉道: 对不起啊,落落。
我眨眨眼,李二牛未了的心愿竟然是亲我一下。
我瞬间做了个决定,将快要滑落的李二牛反抵在池壁,笨拙地亲了上去。
他的唇凉凉的,亲起来很舒服。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炸开。
我转身,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别三月的萧景寰。
咦,他怎么又回来了?
不等我反应,萧景寰又问了一遍,看着我和李二牛的眼神泛着寒意。
你们在做什么?
我如实答道: 在亲嘴啊。
这不是很明显吗?
萧景寰狠狠瞪了我一眼,紧接着,从他身后走出一位澧朝贵女打扮的姑娘。
她眉眼弯弯,指了指水牢里狼狈不堪的我。
太子哥哥,这便是我母亲的另一位女儿吗?